目前在喀麦隆如火如荼举行的非洲杯,对于不少欧洲球队产生冲击。由于非洲杯在欧洲足球的赛季中间举行,而按照国际足总(FIFA)的规定,必须放人参加国家队比赛。有些球队可能有一个月左右时间,少去部分主力球员。
目前在欧洲职业联赛踢球的非洲球员相当多。光是英超,就有40位球员前往参加非洲杯,其中不乏主力球员。例如,利物浦顿时少了萨拉赫(Mohamed Salah)、马内(Sadio Mané)两位主力前锋,比赛的战略被迫做出重大调整。
近年来,非洲球员在欧洲足球赛场的影响力日益增加,许多欧洲球队却也因此受到非洲杯的冲击,不易正面看待这项赛事。许多评论指出,欧洲球队及球迷应该更尊重非洲杯,并呼吁球迷多关注非洲杯,认识球星为故乡出征的那一面。
在欧洲发光发热的非洲球星,究竟在何种渊源下纷纷前来欧洲?我们又该如何看待欧洲球队与非洲杯争抢球员的拉扯呢?我们从殖民地的球员输出谈起。
1930-60年代:殖民地的同化政策与球员输出
早在1930年代,法国就开始引进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等北非殖民地的球员。二战之后,足球在西非的法国殖民地快速发展。在此同时,许多法国球队在战后遇到财务困境,寻求海外的廉价球员。1955年,法国限制聘雇外籍球员的规定生效,不过非洲殖民地的人口不算是“外籍”,因此可绕过限制。在这样的背景下,法国开始输入西非球员。
象牙海岸、喀麦隆等地成为“体育劳工”的重要供应者。喀麦隆球员尤金·恩乔·莱亚(Eugène N'Jo Léa)即在殖民时代到法国本土踢球。他在30岁就退役,有鉴于职业足球员的待遇不佳,1961年创立职业足球运动员全国联盟(Union Nationale des Footballeurs Professionels),改变了法国足球界。
战后的葡萄牙,也从安哥拉、莫桑比克等殖民地引进足球员。来自莫桑比克的尤西比奥(Eusébio da Silva Ferreira)是这个时期的传奇球员,1961年加入本菲卡,也成为葡萄牙国家队的前锋。1966年世界杯八强赛是他的经典之作,葡萄牙先是以0-3大幅落后朝鲜,没想到尤西比奥连续进4球,最终以5-3疯狂逆转取胜。
战后引入非洲球员的潮流,以法国和葡萄牙为主,而英国和比利时也有一些非洲球员。这些来自非洲殖民地的球员,不仅参与职业队,有时也代表国家队出征。
在殖民地时期,非洲足球员前往欧洲踢球,经常成为殖民者的宣传题材。在“同化政策”的脉络下,足球员被塑造成欧洲化的典型人物,欧洲人借由足球对非洲实践所谓“文明化的任务”。欧洲国家借此宣传殖民的好处,如葡萄牙人利用尤希比奥等球星,来说明所谓的葡萄牙热带主义(lusotropicalism),即认为葡萄牙比其他国家是更好的殖民者,因为他们的文化较为友善,较少带来种族分化。
实际上,在欧洲发展的非洲球员,受到不少差别待遇。一方面,球迷的歧视相当严重,白人球迷看见黑人球员上场时,经常出现学猴子叫、丢香蕉等恶劣行为。另一方面,体制内的不平等持续存在,例如非洲球员的薪资较低,且较少担当守门员等球队中较有决策影响力的位置。欧洲球队似乎长期有刻板印象,认为黑人球员擅长快速跑动,却不善于冷静决策。
1960-80年代:去殖民化与短暂的保护政策
1960年代非洲各国独立之后,情况大幅改变。国家足球队纷纷成立,并采取保护政策,将最好的球员留在国内。1965年,非洲足球协会(CAF)制定新规,限制每队仅能有两名旅外球员参加非洲杯。此后,各国经常阻止球员出国,以留住球员。
此时期仍持续有旅欧球员,例如来自马利的沙利夫·基伊塔(Salif Keïta),可说是欧洲足球场上第一位来自非洲的超级明星。1970-71赛季,他为圣埃蒂安出赛38场,就攻入42球,进球效率惊人。
非洲国家的保护主义政策,仅维持短暂时间。到了1982年,非洲足球协会取消对旅外球员的限制。而在此不久之前,1981年国际足总也订下规定:球队必须让球员参与国家队比赛。这些政策的转变之后,非洲国家可放心让球员旅外发展。
1980年以后:非洲旅欧球员大幅增长
1980年代以后,随着以上的政策转变,非洲旅欧的足球员大幅成长。从地理空间来看,球员输出与前殖民母国的连结极强,如塞内加尔、马里、象牙海岸球员多前往法国,几内亚比绍、佛得角球员则到葡萄牙。球员的旅外选择,后来也扩展到其他地区,如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亚洲逐渐都有非洲球员。而以非洲内部的地理空间来说,西非取代北非成为向欧洲输出球员的最大宗,而东非则很少有球员前往欧洲。
除了政策松绑之外,非洲国家在世界赛会的成果提升,也促使欧洲球队对于非洲球员的兴趣。1982年世界杯,阿尔及利亚战胜西德,喀麦隆踢平意大利,都引起不少关注。非洲的青年队伍更是常胜军,吸引欧洲球队购入年轻球员。自1985年起举办的U17世界杯足球赛,尼日利亚至今18届的赛事中获得5冠、3亚,为最成功的国家,而加纳也有2冠2亚的纪录,战绩辉煌。
喀麦隆的传奇球星罗杰·米拉(Roger Milla),在25那年前往法国踢球。而后他在1990年世界杯,以38岁高龄踢进4球,带领喀麦隆一举杀入八强,成为首支晋级世界杯八强的非洲球队。同个年代的非洲球星还有加纳籍的阿贝迪·贝利(Abedi Pele),他是法国马赛的“神奇三人组”之一,并且助马赛夺得1993年的欧冠。
当时还有一位前往欧洲发展的非洲球星,球员生涯及退休后的发展都是传奇-他就是现任利比里亚总统乔治·维阿(George Weah)。维阿在AC米兰大放异彩,1995年更获选为世界足球先生,是至今唯一赢得此殊荣的非洲球员。维阿曾说:足球是人们所拥有的唯一能忘记战争的事情。
在1990年代,随着电视转播普及等背景,足球朝着商业化的趋势爆炸性发展。1995年欧洲法院的“博斯曼法案(Bosman ruling)”,宣告球员在合约到期之后可以自由转会,不需要转会费,对于欧盟内的球员交易市场影响极大。此后,顶尖球员的薪资变得极为昂贵,非豪门的一般球队则往非洲和拉丁美洲寻求较低廉的劳工。许多球队采取一种筹措资金的方式,即是以低价购入非洲或拉丁美洲球员,待球员取得一些表现后,以高价售出至其他欧洲球队。
于是,在1995年之后,旅欧的非洲球员数量,出现新的一波急速成长。从1996至2000年,短短几年内,欧洲职业足球联赛的非洲球员数量,从350人剧增至超过1000人。
非洲球星的光环背后
从1986年至今,每年的非洲足球先生得主都是欧洲联赛的球员,无一例外。近几届非洲杯,皆有过半的球员来自欧洲球队。根据维基百科统计,2017年和2019年非洲杯分别有65%、57%的球员来自欧洲球队,2021年(本届)则有62%、407位欧洲球队的球员。
非洲球员在欧洲联赛的影响力也显著增加,成为不少球队的主力明星。2018-19赛季的英超金靴奖,甚至是由三位非洲球员共同获得:萨拉赫(利物浦)、马内(利物浦)、奥巴梅扬(兵工厂)。于是,这次的非洲杯可见不少欧洲球队的巨星登场。
欧洲足球赛场的族群构成,与三十年前大不相同。不少非洲的旅外球员以及欧洲国籍的非裔球员,在球队中扮演核心角色。不过,种族歧视仍经常发生,例如欧洲杯,英格兰输球之后,许多白人球迷以歧视言论怪罪黑人球员。此外,结构性的不平等也持续存在,欧洲的非裔教练仍然相当罕见,来自非洲的足球菁英,生涯发展多限于球员阶段。
对于非洲国家来说,欧洲足坛成为球员发光发热的舞台。这些明星球员不但获得极高的经济、社会地位,也在非洲媒体中以英雄般的形象出现。世界级球星的精彩表现,成为非洲家乡的至上荣耀,并唤起国内民众惊人的凝聚力。
不过,人才外流是非洲足球发展的隐忧。最好的球员大多都出国发展,使得非洲国家的本土联赛变得贫弱。因此有些评论指出,这种人才供给的结构是新殖民主义的一环,欧洲球队持续从劳动力市场剥削非洲的资源。
本届非洲杯小组赛,埃及对战尼日利亚,英超利物浦的萨拉赫与莱斯特城的伊希纳乔(Kelechi Iheanacho)对决,最后由伊希纳乔一箭定江山,尼日利亚1-0击败埃及。
欧洲球队与非洲杯的拉扯
本届非洲杯有62%球员来自欧洲球队,而这项位在欧洲赛季中间的赛事,对于欧洲球队是个不小的利益冲击。例如释出球员的时间,就引发不少争论。原先按照规定,球队在12月27日必须放人,最后非洲足协同意,放人时间可延迟到1月3日,于是球员可参加年末密集的联赛赛事。
也有欧洲球队以疫情为由,试图阻挠球员参加非洲杯。前英格兰国脚伊恩·赖特(Ian Wright)指出,去年在疫情巅峰时,欧洲国家杯在10个国家举办,人们都觉得不成问题,现在却以疫情为由,扬言阻止球员前往单一国家参赛。赖特受访时表示:“人们并没有给予非洲杯任何真正的尊重。”
效力于阿贾克斯的象牙海岸球员塞巴斯蒂安·阿莱(Sébastien Haller),先前甚至被球队询问,这段期间是要去参加象牙海岸的比赛,还是留在球队。他感到很不受尊重:“要参加欧洲杯的欧洲球员,会被问这个问题吗?”赖特则强调,人们应该要理解,非洲人对于他们自己国家队的重视,就像英格兰对三狮军团的重视一样。
诚然,其中最大的冲突是非洲杯在欧洲的赛季中间举行。非洲足协已决定从2023年起,改在6至7月办理非洲杯,看似可以解决问题。不过,《卫报》专栏作家乔纳森·威尔逊(Jonathan Wilson)的评论指出,因为欧洲球队大量购入非洲球员,非洲杯就要配合改期,改到西非的雨季举办比赛,是充满疑虑的。
细究这些技术问题,仍然难以忽视种族不平等、新殖民主义等根本的难题。在那些球星的光环背后,非洲足球的地位有待更多思考。
世界足球舞台显然在持续改写当中,越来越多非洲球员大放异彩。平常有在看欧洲足球的球迷,不妨也关注一下非洲杯,看看他们为家乡出赛的卖力表现,以及认识他们的成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