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
月有圆有缺,我们现在要说的是圆月,因为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月圆的晚上.这天晚上的月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我们要说的这故事也一样,充满了神秘而美丽的吸引力,充满了美丽而神秘的幻想。在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传说每当月亮升起时,总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花木的精灵,玉石的精灵,甚至连地下的幽魂和鬼狐都会出来,向圆月膜拜,吸收圆月的精华。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做出一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这些事有时令人惊奇,有时令人感动,有时令入恐慌,有时令人欢喜,也有时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能够把一个人从万丈探渊中救出来,也能把一个人从山峰上推下去。
他们能够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虽然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是也没有人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弯刀
刀有直有弯,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一柄弯刀,弯得就像是青青的眉。
弯刀本来是属于青青的,青青是一个美丽面神秘的女孩子,就像是那一天的圆月。
刀是杀人的利器。
青青的弯刀也一样,只要那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过时,灾祸就会降临了,无论谁都不能避免这灾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这一道弯弯的刀光。
刀光并不快,却像你看见月光一样,当你看见时,已经落在你身上。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地上也只有这一柄弯刀。
它出现在人间时,带来的并不一定是灾祸,有时也会为人们带来正义和幸福。
这一次它出现在人间,将要为人们带来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青青的弯刀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泪水。
青青的弯刀上,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一章 出类拔萃
凌晨,有雾,浓雾。
丁鹏推开他那间斗室的窗子,乳白色的浓雾就像柳絮般飘了进来,拂在他脸上。
他的脸很清秀,身体也很健康,说起话来显得活力充沛,生气蓬勃,笑起来的时候,常常会露出幼稚天真的孩于气,就像是一个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男孩。
但是丁鹏已经不是孩子了。
这叁个月里,他已连续击败了叁位在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剑客。
阳光和水分使花草树木生长茁壮,名利和成功也同样可以使一个男孩成熟长大。
现在他不但已经是真正的男人,而且沉着稳定,对自已充满信心。
他是叁月生的,今年已整整二十,就在他过生日的那一天,他以一招"天外流星"击败了保定府的名剑客史定。
史定是北派青萍剑的高手,他以这次胜利作为自已对自已生日的贺礼——在四月,他又以同样一招"天外流星"击败了追风剑葛奇。葛奇是华山剑派的大弟子,剑法迅疾奇特,出手更辛辣,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那一战,他却败得心服口服,居然当众承认:"就算我再练十年,也绝挡不住他那一剑。"五月里,铁剑门的拿门人"嵩阳剑客"郭正平也败在他那一招"天外流星"下。
郭正平对他这一剑和他这个人的评语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年之内,这年轻人必将名满江湖,出人头地。"铁剑门在江湖中虽然并不是个显赫的门派,但历史悠久,作风正派,郭正平以一派掌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份量自然不同。
直到现在,丁鹏想起那句话,还是会觉得说不出的兴奋激动。
"名满江湖,出人头地!"
他苦练十叁年,每天练七个时辰,练得掌心和脚底都被磨穿。
尤其是在那些严冬酷寒的晚上,为了使自已精神振奋,他常常拿着一团冰雪,只要一发现自已有偷懒的意思,就把这团冰雪塞进自已的裤子里,那种滋昧绝不是别人能想得到的。
他这样摧残自已,只因为他决心要出人头地,为他那终生一事无成的父亲争口气。
他父亲是个无名的镖师,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
是一页,也是一册。
那页剑谱上,就是这一招"天外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忽然逸去,那一瞬间的光芒和速度,没有一件事你能阻挡。但是那时他父亲已经老了,智力已衰退,反应已迟钝,已无法再练这种剑法,就把这一页剑谱传结了自已的儿于。
他临死的时候,留下来的遗言就是,"你一定更练成这一剑,一定替我争口,让别人知道我丁某人也有个出人头地的儿子。"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丁鹏就会觉得热血沸腾,眼泪都忍不住就出来。
现在他绝不再流眼泪,眼泪是那些弱者流的,男子汉要流就流血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清晨的空,从他枕下拔出了他的剑,今天他又要用这种剑法去为自已争取另一次胜利。
今天他若能胜,才是真正的成功。
史定、葛奇、郭正平,虽然也都是江湖中的名侠,可是和今天这一战相比,那叁次胜利就不算什么了。
因为他今天的对手是柳若松。
名满天下的"岁寒叁友"中的"青松剑客"柳若松--万松山庄"的主人柳若松。武当山玄真观,天一真入门下唯一的俗家弟于柳若松。多年前他就已经听过这名字,那时候对他来说,这名字就象是泰山北斗一样,高高在上,不可撼动。可是现在已不同了,现在他已有把握能击败这个人。他以最正当的方式向这位前辈名家求教剑法,使柳若松不能拒绝。因为他一定要击败这个人,才能更进一步,进入江湖中真正的名家高手之林。决战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柳若松决定的:"六月十五,午时,万松山庄。"今天就是六月十五。
今天这一战,就要决定他一生的命运。
昨天晚上他自己亲手洗好、扯平、用竹竿架起、晾在窗口的衣服已经快干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干通,穿到身上之后,很快就会干的。
这是他唯一的一套衣服,是他那年老多病的母亲在他临行时密密为他缝成的,现在已经被他洗得发白,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但是只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是一样可以出去见人。
贫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懒、是脏。
他穿起衣服,又从枕下取出个同样用蓝布缝成的钱袋。
里面只剩下一小块碎银子。
这已是他的全都财产,付过这小客栈的账后,剩下的恐伯只有几十文钱。
通常他都睡在不必付房租的地方,祠堂里的神案下,树林里的草地上,都是他的床。
为了今天这一战,他才忍痛住进这家小客栈,因为他一定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才能赢得这一战。
付过这客栈的帐,他居然又狠下心,把剩下的钱去买半斤多卤牛肉、十块豆腐干、一大包花生米和五个大馒头。
对他来说,这不但是种奢侈的享受,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浪费,平常他只吃叁个硬饼就可以过一天。
可是今天他决定原谅自已这一次,今天他需要体力,吃得好才有体力。
何况过了今天,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名声不但能带给入荣耀和自尊,能带来很多在平日梦想不到的事,财富和地位也全都会跟着来了。
他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咬着牙忍受贫穷和饥饿。
他绝不让自已被任何-件不光荣的事玷污,他决心要经正途出人头地。
现在距正午还有两个多时辰,他决心要找个好地方去享受这些食物。
他在万松山庄附近的山麓间,找到了一个有泉水、有草地、有红花有园景的地方,四面花树围绕,天空一望澄蓝。
这时候浓雾已消散,太阳刚升起,碧绿的叶子上雾珠晶莹,亮得像珍珠。
他在柔软的草地上坐下来,撕下块牛肉,牛肉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好。
他觉得愉快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就像是条被猎人追逐的羚羊般走入了他这个秘密的小天地。
这个女孩子竞是完全赤裸的。
这个女强子柔弱而年轻。
丁鹏觉得自已的呼吸仿佛已停止,心却跳得比平常炔了叁倍。
他从未接近过女人。
在他家乡并不是没有年轻的女孩子,他也并不是及有看过。
他总是拼命克制自已,什么法子他都用过,把冰雪塞进自己的裤档,把头浸在溪水里,用针刺自已的腿,跑步,爬山,翻跟斗……
在没有成名之时,他绝不让这些事使自已分心,绝不让任何事损耗自己的精力。
可是现在他忽然看见了一个赤裸的女人,一个年轻美丽的赤裸女人。
那雪白的皮肤,坚挺的乳房,修长结实圆滑的腿……
他用出所有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扭过头去,这个女人却跑了过来,抱住了他,喘息着道:"救数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她靠得他那么近,她的呼吸温暖而芬芳,他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他的嘴发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女孩子已经发现他身体的变化,她自已的脸也红了,用一双手掩住自己,"你……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下来借给我?这件衣服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但是他毫不考虑就脱了下来。这女孩子披上他的衣服后才比较镇定了一点,郑重地说道,"谢谢!"丁鹏也总算比较镇定一点,总算能说出话了:"是不是有人在追你?"这女孩子点点头,眼圈里已有了泪水。
丁鹏道,"这地方很偏僻,别人很难找得到,就算有人追来,你也不必怕。"他是男子汉,天生就有种保护女人的本能,何况这女孩子又边么美。
他握住了她的手:"有我这个人和这把刀在,你就不必怕。"达女孩子比较放心了,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好象已经说过这两个字。说完了就低下头,闭上嘴。
丁鹏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本来应该问:"你为什么要逃?是谁在追你?为什么追你?"可是他忘了问,她也没有说。
她身上虽然披了件衣服,可是一件短短的衣服,是绝对没法子把一个成熟的女孩子全都掩盖住的。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身上能令人动心的地方实在太多。
他的心还在跳,还是跳得很快。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那包牛肉。
这一餐很可能就是他最后的一餐了,他身上已只剩下一个铜钱。
但他毫不考虑地说了,"这些东西金是干净的,你吃一点。
这女孩子又道,"谢谢!"
丁鹏道:"不客。"
这女孩子就真的不客气了。
丁鹏从来也没有想到,一个这样美的女孩子。吃起东西来就像是一匹狼。
她一定已饿了很久,吃了很多苦。
他甚至已经可以想到她悲惨的遭遇——
一个孤单的女孩子,被一群恶人剥光了衣服,关在一个地窖里,连饭都不给她吃,她想尽一切方法,才乘机逃了出来。
就在他为她的遭遇设想时,她已经把他的全部财产吃光了。
不但牛肉、豆腐干全吃完了,连馒头都吃完了,只剩下十来颗花生米。
她自已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俏悄地把这点花生米递过去,悄悄地说,"这些给你吃。"丁鹏笑了。
他本来非但笑不出来,简直连哭都哭不出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女孩子也笑了,脸红得不得了,红得就像是阳光下的花朵。
笑,不但能使自已快乐,别人愉快,也能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他们都变得比较自然了些,这女孩子终于说出了自已的遭遇。
丁鹏刚才自已的幻想,和她所说的差得并不太多。
这女孩子的确是被一群恶人绑架了,剥光衣服关在一问题窑里,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一粒米,那些恶人已经知道她饿得不能动了,对她的防备才放松了些,她就乘机逃了出来。
她对他当然有说不出的感激:"能够遇见你,算是我的运,"丁鹏的手一直摸着剑柄:"那些人在哪里?我跟你去找他们!"这女孩道:"你不能去!"丁鹏道,"为什么?"
这女孩迟疑着道:"有些事现在我还不能说出来,可是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这其中仿佛还有隐情,她既无法说,他也不便问。
这女孩子又道,"现在我去找到一个人,就可以安心了。"丁鹏道:"你要找什么人?"这女孩道,"是我的一位长辈,已经有七十岁了,却还是穿大红的衣服,你要是遇见他,一定能认得出来。"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恳求之意,轻轻地问道:"你能不能替我去找他?"丁鹏当然不能击,实在不能去,绝不能去。
现在距离决定他一生命运的那一战,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
他还饿着肚子,还没有练过剑。他-定要好好地培养情绪,保留体力,去对付柳若松,怎能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去找一个从未见面的老头子?
可是他偏偏没法子把不成这两个宇说出口来。要在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面前说"不"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那不但要有很大的勇气,还得要有很厚的脸皮。一个男人一定要经过很多次痛苦的经验后,才能学会这个"不"宇。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在什么地方?"这女强子眼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肯帮我去找他?"丁鹏只有点头。这女孩子跳了起来,抱住了他,"你真是个好男人,我永远忘不了你的!"丁鹏相信,自已这一生中,想要忘记这个女孩子恐怕也很难了。"你沿着溪水往上走,走到水源尽头就看得见一棵形状很奇特的古树,天气好的时候,他一定会在那里下棋。"今天的天就很好。"你看见他之后,一定要先把他正在下的那盘棋搞乱,他才会听你说话,才会跟你来!"棋述都是这样子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要下完一局棋再说。
"我在这里等候,不管你长不找得到他,都一定要快点回来。"溪水清澈。
丁鹏沿着溪水往前走,走得很快。
他当然要快点回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了,他忽然觉得很饿,饿得要命。
今天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时刻巳在眼前。
他却像个呆子一样,饿着肚子,替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子,去找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头子。
这件事如果是别人说出来的,他一定不会相信。
唯一真实的是那女孩子的确很美,不但美,而且还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不熊拒绝她的要求,也不忍拒绝。
能够在这女孩子面前说出"不"字的男人,一定不会太多。
幸好这条溪水并不长。
溪水的尽头当然有棵古树,当然有两个人在下棋,其中当然有个穿红衣服的老人,丁鹏总算松了口,大步走过去,伸手就想去拂乱他们下的那局棋。
他实在很听话,想不到他的手伸出去了,脚下忽然踩了个空,地下竞有个洞,他一脚就跌了进去。
幸好洞并不太大,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不幸的是,他刚把这只脚从洞里抽出来,另外一只脚又被套住了,地上竟有个绳圈,他刚好一脚踩了进去,绳圈立刻收紧。
他另外一只脚还是悬空的,这只脚一被套住,整个人的重心就拿不稳了。
更不幸的是,这个绳圈是绑在一根树枝上的,树枝本来弯在地上,绳圈一动,树枝就弹了起来,他的人也被弹了起来。
最不幸的是,他的人一被弹起,刚好正撞到另一根树枝,被撞到的地方,刚好是他腰的附近的一个软穴,只要被轻轻撞一下,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于是他就糊里糊涂地被吊起来,头上脚下,像条鱼以的被悬空吊了起来。
地上这个洞。这个绳圈,这根树枝,难道都是故意安排的?
那女孩叫他到这里来,难道是故意要他来上这个当的?他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他?
树下那两个人只是在专心下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根中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了,而且已经被吊了起来。
这两人真是棋迷。
棋迷下棋的时饶,总是不愿别人打搅的。
他们布下这圈套,也许不过是预防别人来打搅,并不是为了对付他。
那女孩子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圈套。
想到这一点,丁鹏心里总算比较舒服了些,沉住气道:"两位老先生,请劳驾把我放下来"下棋的人根本没听见。丁鹏说了两叁遍,他们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丁鹏沉不住,大叫道:"喂……"他只叫出了这一个宇,这个字是开口音。
他的嘴刚张开,就有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塞住了他的嘴。
一样又臭又软又粘又腥的东西,也不知是烂泥,还是什么比烂泥更可怕的东西?
这样东西是从对面一根树枝上飞过来的,一只穿了件红衣服的小猴子正骑在树技上,咧开了嘴,看着他嘻嘻地笑。
红猴子手里掷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如果是烂泥,已经算运气不错了,丁鹏几乎气得晕了过去。
在经过那段多年艰苦的时间、眼看已达到成功边缘的时候,他竞遇见了这种事。
第二章 棋高一筹
一个洞,一条绳子,一根树枝,就把一个苦练了十叁年武功的人吊了起来。
丁鹏真恨自已,为什么这样不小心,这样不争气,这样没用!
其实这个洞,这根绳子,这根树枝的方位、距离和力量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不但要一个超级的头脑,还得加上多年的经验,才能计算得这样精确。
那红袍老人的脑袋比别人大得多,满头白发如银,脸色却红润如婴儿,身材也长得像个胖孩子。
另外-个老人却又轻又瘦,脸上阴沉沉的,黑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的无花果。
两个人全神贯注,每下一个子都考虑很久。
日色渐渐升高,又渐渐西落,正午早已过去。如果没有这件事,丁鹏现在应该已击败了柳若松,已名动江湖。
可惜现在他却还是被吊在树上。
他们的棋要下到什么时候为止?难道他们正准备想法对付他?
那阴沉的黑炮老人,下棋也同样阴沉,手里拈着一颗子,又考虑了很久,轻轻地,慢慢地,落在棋盘上。
红袍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一着棋,汗珠子一粒粒从头上冒了出来。
无论谁看贝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局棋他已经输定了。
这局棋他下大意了些,这局棋他分了心,这局棋他故意让了一着。
输棋的人,总是会找出很多理由为自己解释的,绝不肯认输。
他当然还要再下一盘。
可惜那黑袍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袍老人跳起来大叫,大叫着追了过去。
"你不能走!我们一定还得下一盘。"两个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面追,好像并没有施展什么轻功身法,走得也并不太快,可是眨眼间两个人却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对面树上那只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居然也已踪影不见。
天色渐黑,他们居然就好像一去不返,好像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人吊在这里。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丁鹏一眼。
荒山寂寂,夜色渐临,当然绝不会有别的人到这里来。
一个人吊在这种地方,吊上七八天也未必会有人来把他救出来。
就连活活地被吊死也不稀罕。
丁鹏真的急了。
不但急,而且又冷又饿,而且脑袋发慌,四肢发麻。
他忽然发现自已简直是头猪,天下最笨的一头猪,天下最倒霉的一头猪。
连他自已都不知道自已怎么倒霉的。
到现在为止,他连那女孩的贵姓大名都不知道,又把自己唯一的一件衣服给了她,全部财产也都被她吃下肚子,而且还为了她,被人像死鱼般吊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吊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简直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已七八十个耳光,再大哭一场。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绳子居然断了。他从中空中跌下来,虽然跌得不轻,可是刚才被撞得闭住了的穴道也已解开了。
达些事难道也是别人计算好的?
他们只不过想要他吃点苦头而已,并不想把他活活吊死。
但是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子修理他?
他没有想,也想不通。
现在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嘴里的烂泥掏出来。
第二件要做的事,就是快回到刚才那地方去,找那女孩子问清楚,可惜那女孩子已经走了,把他唯一的那件衣服也拿走了。
从分手后,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当然也不会再见到那位穿红抱的老头子。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可能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弄清楚。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赤着上身,空着肚子,带着一嘴臭气和一肚子怨,到万松山庄去赔罪。
现在去虽然已有些迟,但是迟到总比不到好。
如果别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还得编个故事去解释。
因为他若说真话,别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万松山庄的气派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连开门的门房都穿着很体面的缎子花袍。
知道他就是"丁鹏少侠"之后,这门房就对他很客气,非常客气,眼睛绝不向他没有穿衣服的身子看一眼,更不去看他脸上的泥。
大人物的门房,通常都是很有礼貌、很懂得规矩的人。
但是这规矩,这礼貌,却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被带进厅里,那门房彬彬有礼地说:"丁少爷来得实在太早了,今天还是十五,还没有到十六,我们庄主和庄上请来的那些朋友,本来应该在这里等了少爷来的。就算等上个叁天五天,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丁鹏的脸有点红了,哆嗦地说道:"我本来早就……"他已经编好一个故事,这位很有礼貌的门房并不想听,很抉地接着道:"只可惜我们庄主今天恰巧有点事一定要到城里去。"他在笑,笑得非常有礼貌:"我们庄主再叁吩咐我,一定要请丁少爷恕罪,因为他只等了叁个时辰就有事出去了。"丁鹏征住。
他不能怪柳若松,无论等什么人,等了叁个多时辰,都已经不能算少。
可是他怎么办?
现在他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个铜钱,身上选一件衣服都没得穿,肚子又饿得要命。
他能到哪里去?
门房对他已是非常客气,却绝对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丁鹏终于忍不住道:"我能够在这里等他回来吗?"门房笑道:"丁少爷如果要在这里等,当然也可以!"丁鹏松了口气,然而这门房又已接着道:"但是我们都不敢让丁少爷留下来。
他还在笑:"因为庄主这一出去,至少要在外面耽上二叁十天,我们怎敢让丁少爷在这里等上二叁十天?"丁鹏的心又沉了下去。门房又道:"但是庄主也关照过,下个月十五之前一定会回来,那时候他就没事了,就是等个叁五天也没关系。"丁鹏忍住,道:"好,我下个月十五再来,正午之前一定来。"门房笑道:"我说过,庄主那天没事,丁少爷晚点来也没关系。"他笑得还是很客气,说得更客气。丁鹏却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实在不想再看这个又客又懂规矩的人那张笑脸。他实在受不了。他发誓,有朝一日成名得志,他一定要再回来,让这门房也看看他的笑脸。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他还不知道这一个月应该怎么过。不皆怎么样,他还有一个铜钱。一个铜钱还可去买个硬饼,多喝点冷水,还可以塞饱肚子。可是等他想到把最后一文钱拿出来时,才发现连这文钱都不见了。是不是刚才他被吊起来的时候,从袋子里漏下去的?不对。他忽然想起,他并没有把那文钱放进钱袋里。买了牛肉后,他就把剩下的这文钱摆在他衣袋上的一个小口袋里。现在衣服已经被那女孩子穿走了,他最后一文钱当然也被带走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丁鹏忽然笑了,大笑,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夜,夏夜。月夜。明月高照,繁星满天,月光下的泉水就像是一条锦缎的带子,晚风中充满了花香、树叶的清香和一阵阵从远山传来的芬芳。月夜本来就是美丽的,最美的当然还是那一轮明月。圆月丁鹏却希望这个圆圆的月亮是个圆圆的烧拼。他并不是完全不懂风雅,可是一个人肚子太饿的时候,就会忘记风雅这两个字了。这里就是他上次遇到那个女孩子的地方,他回到这里来,只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凭他的本事,要去偷去抢,都一定很容易得手。但是他绝不能做这种事,他绝不能让自已留下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他一定要从正途中出人头地。那文钱会不会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如果掉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得到。他没有找到那文钱,却找到了一粒花生米。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把一粒花生米分成两半,正准备一半一半地慢慢嚼碎。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女孩子就像是被猎人追逐着的羚羊般蹿了过来,把他手里这最后一粒花生米也抢掉了。但是这次丁鹏并没有觉得自已倒霉,反而高兴得跳了起来,"是你!"达个害人不浅的女孩子居然又来了。
丁鹏实在想不到还能看见她,在月光下看来,她好像比早上更美。
虽然他们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但是丁鹏看见她,却好像看到一个很亲近的朋友。
这女孩子也显得很愉快,用力拉住了丁鹏的手,就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溜走。
"我本来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边句话正是两个人心里都想说的,两个人同时说了出来。
两个人都笑了。
丁鹏也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也生怕她会忽然溜走。
她却望着他,道:"刚才我一直在提醒自已,这次如果见到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丁鹏道:"什么事?"
她嫣然道,"记住问你的名字。"
丁鹏又笑了,他刚才也-直在提醒自已,这次一定要问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可笑。
"你是说可笑?""嗯!""可以的可,笑话的笑?""嗯!"丁鹏忍注笑,道:"这个名字真奇怪。"可笑道:"不但奇怪,而且可笑,再加上我的姓更可笑。
丁鹏道:"你姓什么?"可笑道:"姓李。"
她叹了口:"一个人的名字居然叫李可笑,你说可笑不可笑?"丁鹏居然还能忍住没有笑。
可笑道:"我真想不通,我爸爸怎么去替我取这么样一个名字的?"丁鹏道:"其实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
可笑道:"但是从小就有人问我"李可笑,你有什么可笑?我一听见别人问我这句话,我的头就大了,哪里还笑得出?"丁鹏终于忍不住大笑。
可笑自已也笑了。
这一天所有倒霉的事,一笑就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只可惜另外还有些事是忘不了的,就算忘记了一下子,也很快就会想起来。
譬如说:饿!
笑是填不饱肚子的,也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
可笑一直还有个问题。
她身上还是穿着丁鹏的那件衣服,那件并不能把她身材完全盖住的衣服。
月光照在她衣服盖不住的那些地方,使得她看来更动人。
丁鹏自己的问题更多。
但是也不如道为了什么,现在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已,而是她。
可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你去找那个穿红衣裳的老头子?为什么没有在这里等你?这半天到什么地方去了?"丁鹏承认。
可笑道:"但是你最好不要问。"
丁鹏道:"为什么?"可笑道:"因为你就算问我,我也不会说的。"她又拉起了他的手""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我不想给你再添烦恼。"她的手柔软而光滑,她的眼波温柔而诚恳。
丁鹏虽从未接近过女人,劫也看得出她对他是真心的。对丁鹏来说,这已足够。
他也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听你的话,你不说,我就不问。"可笑嫣然-笑,道:"但是我还是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丁鹏道:"什么事?可笑道:"沿着这条溪水往下走,有座屋顶上铺着绿瓦的小楼。"丁鹏道:"你要我到那里去?"可笑道:"我要你现在就去。"
丁鹏道:"然后呢?"
可笑道:"你到了那里之后,就会有人带你去见那里的主人,他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他要你做的事你一定更做。"她注视着他,"你一定要信任我,我绝不会害你的。"丁鹏道:"我相信。"可笑道:"你去不去?"不去,当然不去,绝不能去。上次他为她去做件事,已经吃足了苦,受够了罪。这次的事说来更荒谬,他怎么能去!可借他偏偏又去了。上次是"沿着溪水往上走",这次是"往下走";上次是个"穿红衫的老头子",这次是座"铺绿瓦的小楼"。
上次他被人像死鱼般吊起来,吃了一嘴臭泥,这次他会碰到什么事?
这次他会不会比上次更倒霉?
他已经看见那小搂了。
月光下的小楼,看来安静而和平,谁也看不出那里面会有什么样的陷阱。小楼里没有陷井,只有柔和的灯光、华丽的陈设、精美的家具。
如果你一定要说这地方有陷阱,那陷阱也一定是个温柔陷阱。
一个人能够死在温柔的陷阱里,至少总比被人吊死在树上好。
开门的是个梳着条乌油油大辫子的小姑娘,很会笑,笑起来两个酒涡好深。
叁更半夜,忽然有个没穿衣服的陌生大男人来敲门,丁鹏以为她一定会害怕、吃惊的。
想不到她连一点惊惶的样子都没有,只是吃吃地笑,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样一个没穿衣服的大男人要来了:"你找谁?""我找这里的主人。"
"我带你去。"她不但答应得痛快,而且拉起了丁鹏的手就走,好像跟丁鹏已经是老朋友。
主人在楼上。
楼上的屋子更华丽,锦阁中垂着珠帘,主人就在帘后。
这并不是她要故作神秘,叁更半夜,一个女人家对一个陌生的大男人总要提防着一点的,也许她已经更了衣,准备睡了,当然更不愿让一个陌生的大男人看见。
丁鹏虽然不太懂世故,对这一点倒很了解。
他当然已经知道她是个女人,因为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却还是很娇媚动听:"是谁要你来找我的?""是一位李站娘。"
"她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的朋友。""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她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就得去做。""你听她的话?"
"我相信她绝不会害我。""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肯做?""你是她的朋友,我也信任你。""你知不知道我要对你怎么样?"
"不知道。"主人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很凶狠:"我要把你按进一盆很烫的热水里,用一把大刷子把你身上的泥全都刷下来,用一套你从来没有穿过的那衣服套在你身上,用一双新鞋子套住你的脚,再把你按在椅子上,用一锅已经了好几个时辰的牛腰肉把你的肚子塞满,让你走都走不动。"丁鹏笑了。
他已经听出她的声音。
一个人吃吃地笑着,从珠帘后走出来,竞是可笑。
丁鹏故意叹了口,道:"我对你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害我?"可笑也故意板着脸,道:"谁叫你这么听话的?我不害你害谁?"丁鹏道:"其实这些事我都不怕。"可笑道:"你怕什么?"丁鹏道:"我最怕喝酒,如果你再用几斤陈年的绍酒来灌我,就真的害苦我了。"陈年好酒,红烧牛肉。
如果真的有人要用这些东西来害人,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被害的。
现在丁鹏已经洗了个热水澡,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已换上了新衣服。
只有一根裤带没有换。
一根用蓝布缝成的裤带,一寸宽,四尺长。
对一个已经饿得发晕的人来说,这酒实在太陈了一点,牛肉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他真的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
可笑嫣然道:"现在你总核知道,你实在不该对我太好的,因为对我越好的人,我反而越想要害他。"丁鹏叹了口道:"其实我也不能算对你很好,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件衣服,请你吃了一点冷牛肉、冷馒头而巳。"可笑道:"你给我的并不是一件破衣服,而是你所有的衣服,你请我吃的也不是一点牛肉,而是你所有的粮食。"她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感激,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了你,你会怎么样对他?"丁鹏没有说话。
他忽然觉得人生还是可爱的,人间还是充满了温情。
可笑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只有一个法子对他。丁鹏道:"什么法子?"可笑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也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她真的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黎明。丁鹏醒来时,她还在他身旁,像鸽子般伏在他的胸膛上。
看着她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颈子,他心里只觉得有种从来未有的幸福和满足。因为这个美丽的女人已完全属于他了。他不仅满足,而且骄傲,因为现在他已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醒来,正在用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他。
他轻轻抚着她的柔发,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笑道:"你在想什么?"丁鹏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个又有钱又有名的人,我一定会带你去游遍天下,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羡慕我们,妒忌我们,那时你一定也会为我而觉得骄傲的。"他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可笑嫣然道:"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穷小子。"丁鹏沉默着,忽然大声道:"我忘了,我还有样东西可以给你。"他忽然跳起来。从床下一堆凌乱的衣服里,找出了他那条裤带,"我要把这条裤带给你。"他说。可笑没有笑。因为他的神色很凝重,也很严肃,绝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笑柔声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地保存。"丁鹏道:"我不要你好好保存它,我要你把它剪开来。"可笑也很听话。她剪开这条裤带,才发现里面缝着一张残破而陈旧的纸。纸色已经变黄了,前半页上面画着简单的图形,后半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只看了两行:"此招乃余平生之秘,破剑如破竹,青萍,华山、嵩山、崆峒、武当、黄山、点苍等派之剑法,遇之必败。"只看了这两行,她就没有看下去,带着笑问道:"这一招真的有这么厉害?"丁鹏道:"本来我也没把握的,还不敢找真正的高手来试,可是现在我已知道。青萍,华山和嵩阳的剑法遇着这一招,简直就好像豆腐遇见了快刀一样,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他很激动而兴奋:"等我击败了柳若松,我就会去找比他更有名的人。
总有一天,我会要江湖中所有成名的剑客都败在我的剑下,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和神剑山庄谢家叁少爷一样有名。"可笑又看了两眼,就把这张纸退还给了他,道:"这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丁鹏道:"我就是要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可笑柔声道:"我是个女人,我并不想跟江湖中那些成名的剑客去争强斗。只要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她紧紧地拥抱住他,在他身边轻轻地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圆月缺了,缺月又将圆。日子一天天过去,丁鹏几乎已忘了他和柳若松的约会。可笑却没有忘,"我记得你七月十五还有个约会。"丁鹏道:"到了那一天,我会去的。"可笑道:"今天已经是初八了,这几天你应该去练练剑,最好能一个人到别的地力去练,我知道你一看见我,就会…就会想的。"丁鹏笑了:"我现在就在想。"可笑没有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第二天丁鹏醒来时,她已带着她那笑起来有两个酒涡的丫头离开了这小楼,只留下一封信。
她要丁鹏在这几天好好地练功,好好地保养体力,等到七月十五日的约会过去,他们再相聚。
这使得丁鹏更感激。
他心里虽然免不了有点离愁别绪,可是想到他们很炔就会相聚,他也就提起精神来,练剑、练力、练。
为了她,这一战他更不能败。
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一个男人有了女人之后,才能算真正的男人,就正如大地经过雨水的滋润后,才会变得更丰富充实。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天,他的精神。体力都已到达顶峰。
对这一战,他已有了必胜的信心、必胜的把握。
七月十五。
晨。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丁鹏的心情也和今天的天-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已精神饱满,活力充沛,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万松山庄那有礼貌、懂得规矩的门房。看见他时也吃了一。
能够做大户人家的门房并不是件容易事,那不但要有一双可以一眼就看出别人是穷是富的眼睛,还得有一张天生像棺材板一样的脸。
可是现在他脸上不但有了表情,而且表情还丰富得很。
他实在想不到这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年轻人,就是上个月那一脸倒霉的穷小子。
看见他的表情,丁鹏更愉快。
等到他击败柳若松之后,这位仁兄脸上的表情一定更令人愉快。
丁鹏心里唯一觉得有点抱歉的是,他和柳若松无冤无仇,本不该让他多年的声名毁于一旦。
他听说柳若松在江湖中不但很有侠名,人缘也很好,面且还是位君子。
柳若松修长、瘦削,仪窜整,衣着考究,彬彬有礼,是个非常有教养,非常有风度的中年男人。
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种男人远比年轻小伙子更有魅力。
他绝口不提上个月的事,也投有说丁鹏今天来得太早了。
这一点已经让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君子。
他的脚步很稳,行动轻捷,手指长而有力,而且反应很灵敏。
这又使得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劲敌,在江湖中并没有浪得虚名。
用细砂铺成的练武场早巳准备好了,两旁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金光耀眼的兵刃,树荫下还摆着六七张紫檀木椅子。
柳若松解释:"有几位朋友久慕丁少侠的剑法,都想来观摩观摩。我就自作主张请他们来了,只希望丁少侠不要怪罪。"丁鹏当然不会怪罪。
一个人成名露脸的时候,总希望有人来看的,来的人越多他越高兴。
他只想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柳若松道:"一位是武林中的前辈、点苍山的钟老先生。"丁鹏道:"风云剑客钟展!"柳若松微笑道:"想不到丁少侠也知道这位老先生。"丁鹏当然知道,钟展的正直,和他的剑法同样受人尊敬。
能够有他选样的人来作这一战的证人,实在是丁鹏的运气。
柳若松道:"梅花老人和墨竹子也会来,江湖中把我们并列为岁寒叁友,其实我是绝不敢当的。"他又笑了笑,露出了一连君子都难免会有的得意之色:"还有一位谢先生,在江湖中的名气并不大,因为他很少在外面走动。"他又笑了笑:"神剑山庄中的人,一向都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的。"丁鹏动容道:"神剑山庄?这位谢先生是神剑山庄中的人?"柳若松淡淡道:"是的。"丁鹏的心开始在跳。对于一个学剑的年轻人来说,"神剑山庄"这四个字本身就有种令人心跞的震撼力。
神剑山庄,翠云峰,绿水湖,谢氏家族。谢家叁少爷,谢晓峰。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今天来的这位谢先生会不会是他?
第一位到的是点苍钟展。风云剑客成名很早,柳若松也称他为老先生,但是他看来并不老,腰干仍然笔直,头发仍然漆黑,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光。
他对这们曾经击败过请萍、华山、嵩阳叁大高手的少年剑客,并不十分客气,后来丁鹏才知道他无论对谁都不大客。正直的人好像总是这种脾气,总认为别人应该因为他的正直而对他特别尊敬。这是不是因为江湖中正直的人太少了?但是他并没有坐到上位去,上座当然要留给神剑山庄的谢先生。
谢先生还没有到,"岁寒叁友"中的梅花和墨竹已到了。
看见这两个人,丁鹏就怔住。
这两个人一个红衫银发,脸色红润如婴儿,一个脸色阴沉,轻瘦如竹,显然就是那天在泉水尽头古树下着棋的那两个人。他们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丁鹏这个人。
丁鹏很想问问梅花老人:"你为什么不把那只跟你一样喜欢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带来?"梅花老人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居然还对丁鹏很客气。
丁鹏也很想忘记这件事,可惜有一点他是绝对忘不了的——
可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她跟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这好事问清楚,为什么要答应可笑:"你不说,我就不问。"现在他当然更没法子再问,因为神剑山庄的谢先生已经来了。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看来就像是个和生财的生意人。
这位谢先生显然不是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谢家的叁少爷谢晓峰。
别人却还是对他很尊敬,甚至连点苍的钟展都坚持要他上坐。
他坚持不肯,一直说自己只不过是神剑山庄中的一个管事的而已,在这些成名的英雄面前,能够敬陪末座,已经觉得很荣幸。神剑山庄随便出来一个人,在江湖中已有达样的身份,这样的气势。
丁鹏的心又跳了,血又热了。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到神剑山庄去,以掌中的叁尺青锋去拜访那位天下无双的名侠,讨教讨教他那天下无双的剑法,纵然败在他的剑下,也可算不虚此生。
但是这一战却绝不能败。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柳若松,道:"晚辈丁鹏,求前辈赐招,但望前辈剑下留情。"钟展居然道:"你还年轻,有件事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丁鹏道:"是。"钟展沉着脸,冷冷道:"剑本是无情之物,只耍剑一出鞘,就留不得情的。"两个紫衣垂髻的童子,捧着个装潢华丽的剑匣肃立在柳若松身后。
柳若松启匣,取剑,拔剑,"呛"一声,长剑出鞘,声如龙吟。
谢先生微笑道:"好剑。"这的确是柄好剑,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直逼人眉睫。
柳若松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优雅安闲。
丁鹏的手紧握剑柄,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手心已有了汗。
他的剑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绝对比不上柳若松手里的利器。
他也没有柳若松那么镇定优雅的风采。
所以他虽然相信自已那一招"天外流星"必定可破柳若松的武当嫡系剑法,却还是觉得很紧张。
柳若松看着他,微笑道:"舍下还有口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还过得去,丁少侠如果不嫌弃,我就叫人去拿来。"他自侍前辈名家的身份,绝不肯在任何地方占一点便宜。
丁鹏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淡谈道:"晚辈就用这柄剑,这是先父的遗物,晚辈不敢轻弃。"柳若松道:"丁少侠的剑法也是家传的?"丁鹏道:"是。"钟展忽又问道:"你是太湖丁家的子弟?"
丁鹏道:"晚辈是冀北人。"
钟展道:"那就怪了。"
他冷冷地接着道:"江湖传方,都说这位丁少侠不但剑法奇高,最有成就的那一剑更如天外飞来,神奇妙绝。我学剑五十年,竞不知道冀北还有个丁家,竞有如此精妙的家传剑法。"谢先生点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之中,本就有很多不求闻达的人,钟老先生虽然博闻广见,也未必能全部知道。"钟展闭上了嘴。柳若松也不再说什么,回剑,平胸。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