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开始好多天了。每天晚上我都咬着牙想好好看一场,可是我都失败了。
揭幕战那天,是我从美国回来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歌华有线估计有两年没开了,机顶盒里的卡都到期了,特意跑了趟营业厅,重新办了回授权。我算的挺好,晚上9点钟陪闺女上床读睡前故事,等差不多10点钟她睡着了我下楼洗个澡,切个西瓜,踏踏实实看球。
等我给苹果读完书,她跟我说:“爸爸你能搂我睡一会儿吗?”我说:“能啊。”等我再睁眼,第二天早上,苹果该上幼儿园了。
第二天,前两场球一般,夜里2点有西班牙对葡萄牙,二牙相遇,这得看啊!中午我有俩发小儿跟我约——发小儿啊,就是我们今年40岁,有30多年的交情。老曾跟我说,老张想叫着一块儿喝酒看球,去老张平时最熟的场子。老曾说,在家没法看啊,半夜媳妇闺女全睡了,自己一人在客厅声儿都不敢出。老张也没法看,他跟我一样一儿子一闺女,在家不敢出声儿,只能出来看。
到了场子里,果盘啤酒洋酒一摆,喝吧。电视里开着摩洛哥跟埃及那场,我们仨斗地主。玩到快1点钟,我觉得我困的没人样儿了。老张说,别慌,叫他们给你买吃的,鸭货,鸡翅,咖啡来一杯。全端上来了,快2点了,开始了嘿!我一瞅,老张坐那儿都打呼噜了,脑袋一哆嗦一哆嗦的。
我摸摸他的肚子:老张,葡萄牙跟西班牙,开始了。
老张:呼……
我:哎你丫看不看了?
老张:呼……
我:那要不然我也回家睡觉了。
老曾:你们俩像话吗?
到了第三天晚上,这回好了,6点一场,9点一场,法国和阿根廷出来了。傍晚之前,我带苹果上完声乐课到家,心想今儿晚上我耍开了吧,来两瓶啤酒,我叫着猝死,坐客厅踏实看会儿吧。进家门一看,阿姨咋没了?我媳妇说:这周末阿姨放假了,一直没歇,老不让人歇也不成。您受累吧,儿子归我,闺女归你,你先带她做作业。
我说:哎……默默地放下了啤酒。
有人说,你这也太背了。是,生活就这样,巧了,寸了,赶上了。生活就是一个七日,连着另一个七日。每一个七日里头,都是这些事儿。
还有人说,你这还是没有诚心和决心想看。你要是咬牙瞪眼,一跺脚四城门乱颤,我非看不可,你准能排除万难看下来。要是这么说,您说的确实有道理,确实我是没下定决心非看不可,确实我也就是能看就看不能看就算了。因为到我这个年纪就是这样,精力越来越少,家里事儿越来越多。除了我爹妈媳妇闺女儿子,没什么非干不可的事儿了。如果不是工作,也没什么非看不可的球。
我媳妇问我:平时你上班就看球说球,好不容易赛季结束了还看球,你累不累?
我:那我上班那是篮球,这是足球……
我媳妇:那不都是圆的嘛?
我:那倒是……
我媳妇:你40了你说那么多话工作那么累你得保养你自己,你一躺下脑袋一挨枕头没1秒钟你就昏过去了,睡着了跟冬眠似的多大声儿都吵不醒你,你说你能熬夜吗?
我:那倒是够呛……
我媳妇:就是的!再说有中国队吗?
我:说到中国队,你记得上回中国队进世界杯的时候,你还在上海当英语老师呢,咱俩还谈恋爱呢。你买了好多吃的上你们同事家,你们俩一块儿看踢巴西那场。你还给我发了个短信,说中国队有戏吗?我说没戏,要能赢巴西你让我干嘛我干嘛,你还挺不乐意……
我媳妇:少废话!睡觉去!
我:哎……
那天夜里,我在黑暗里一边拍着闺女睡觉,一边意识到,世界杯其实已经远离我们了。不是远离我,是远离我们这一代,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了。不是说你不爱这事情了,但从你的精力到生活,实在有太多事儿排在看球前头了。而且你突然发现,因为太久没看,这件事对你来说已经特别陌生了。那天马重阳发了个微博,说这都是谁呀,我咋一个都不认识呀!其实我看名单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越是世界强队越明显,除了身上的球衣认识,啥也不认识了。
我不知道,我的公开身份是一个篮球评论员,聊这个是不是又会被解读成打击足球。说实话,我反正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而且,只要稍微了解我的人都知道,第一,我估计是篮球圈唯一一个一直说足球是世界第一运动的了;第二我从小是先练足球的,圈里不少朋友都跟我踢过。但这些跟我说的都没关系,谁是第一运动本质上跟我也没关系。我说的只是,一个中年男子,也无论油腻还是不油腻,面对一届世界杯到来时的心境。在这时,你不用把我看作一个体育从业者。当我不工作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世界杯还是属于年轻人的啊。体育都是,NBA也是。在工作成家之后,还坚持不懈地看比赛的估计也就我们这些职业工作者了。
我想了想,我的德国队就永远停留在马特乌斯、克林斯曼、布雷默了;我的荷兰队,就永远停留在古利特、巴斯滕、里杰卡尔德了;我的意大利队,就永远停留在曾佳、巴乔、马尔蒂尼了;我的世界杯,就永远停留在1998年夏天深夜人声鼎沸的男生宿舍里了。我们屋的邵峰,后来是上海一著名足球经纪人,绰号小乌龟,阿根廷球迷,用他标志性的浙江杭州千岛湖口音高喊:不要啊!就是不要给欧文这小子接到球!不要啊!
那种青春里的热忱,真让我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