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所有人都以为,沈焰和姜薇才是一对。
毕竟他俩的感情轨迹,几乎是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还记得那堂法学课,她穿一条红色连衣裙,长发如云,乍一看,还以为是少女时代的邱淑贞抱着书本走了进来。
因为迟到,她抱歉地朝教授欠身致意,获得谅解之后,她方才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灵巧地钻进了沈焰身边的空座。
也许是姿态过于高调,教授好几次点名让她回答问题,令人意外的是,她倒是对答如流,惹得教授刮目相看。
下课后,已经有好几个胆大的男生围上来想扫个微信,可美人只是粲然一笑,“你们谁能弄到沈焰的微信,我就加谁。”
那段时间,沈焰着实出了一把风头。谁都知道,有个身材脸蛋俱佳,脑子也十分好使的姑娘在追他。
从那日开始,沈焰便经常能遇见她。饭堂、图书馆、选修课、网球社团,只有沈焰在的地方,她就像一团红色的云,围绕左右。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她总是蹦蹦跳跳地叫他学长,声音甜美动听。很多男生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帮她跟沈焰要个说法。
“人家女孩都做得这么明显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倒是给个明话呗。”
另一人连忙附和,“是啊,老这么吊着人算怎么回事?要不喜欢就早点说,我们才有机会趁虚而入,哈哈。”
同寝室的室友更直接:“送上门你都不要?装什么清高。”
结果他刚说完,就被人从黑暗里拽起身来,脸上挨下重重一拳。同窗两年来,从未发过脾气的沈焰,冷着一张脸轻声警告:闭上你的臭嘴。
也是那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沈焰到底还是动了心。
校运动会网球赛,男女混合双打,沈焰跟姜薇都报了名。不过两人不是搭档而是对手,经过前面的淘汰赛,两人的队伍终于进入决赛。
换做往年,这种比赛基本上无人围观。毕竟奖品也不过尔尔,大家也只是当友谊赛那样打着玩罢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沈焰已经连续蝉联两年冠军。他的球技,比颜值更让人服气。
这次却不太一样。小小的网球场挤满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原因就是在在赛前姜薇就放出话去,“沈焰,如果我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沈焰点头表示同意,瞬间就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只可惜,姜薇最终也没能赢过沈焰。为了接住关键的一球,她整个人跳出几米远,依然与沈焰那一球绝杀失之交臂。落地时姜薇的小腿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就像瓷器碎掉的裂痕,触目惊心。
是沈焰第一时间把她抱去了医院,据说,他守了整整一夜才回来。
那夜之后,有人见到他们在天台上亲吻。模糊不明的偷拍照火遍A大论坛,本来是曝光恋情的八卦罢了,回帖的女孩多了,居然就变成“恋爱锦鲤”。
她们都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像姜薇这么勇敢。
可是不到一周,剧情就急转直下,姜薇牵着新闻系有名的花花公子招摇过市,沈焰从旁边经过,却视她为空气。
此后,姜薇声名狼藉,换男友比衣服还勤。久而久之,大家反倒对沈焰刮目相看,都说他火眼晶晶,早看出这姑娘不是好鸟。
只是沈焰看上去却也没多庆幸,大三迎新晚会那晚,姜薇酒醉,差点被几个社会上的男人占了便宜,是沈焰把她护在怀里,自称是她男友。
姜薇烂醉如泥,眉目依然美得炫目。她勾住沈焰的脖子,“沈焰,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
“你醉了。”沈焰轻轻推开,语气依旧陌生。
姜薇不肯放手,眼泪夺眶而出,“沈焰,你不可能不喜欢我,否则那天在天台,你就不会……就不会那么温柔。”
“抱歉”沈焰垂了垂眼角,“那天,我把你错认成了别人。”
“是谁?”姜薇仰起脸,泪珠挂在腮边。“她,有我好看吗?”
沈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及你千万分之一好看,只不过遇见她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不自觉收紧,姜薇问,“那你们为什么分开。”
002
高中时代的沈焰,与大学时代的他不大相同。
那时的他,惜字如金。除了上课被老师点名发言,其他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因为长的好看,很招女孩喜欢。不过,碍于女班长的威严,从没有哪个女孩敢给他写情书。
毕竟她不仅是班长,更是校长千金。十几岁的年纪,早早就习得成年世界的法则,就是不要轻易得罪权贵。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思嘉就是那个例外。
她转来那天,城市连着下了三天暴雨。她明明打了伞,身上却还是湿了个透。
沈焰永远忘不掉那天,思嘉带着满身水汽,狼狈不堪地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带着浓浓的口音,没有一个人愿意跟这个来自农村的小姑娘同桌。
直到她把目光投向了沈焰,就在她惊喜就要叫出自己的名字时。沈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说,老师,让思嘉坐在我旁边吧。
成为同桌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暗暗警告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他们早就认识。更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他也是来自跟她同样的小山沟。
思嘉当时并不明白,但还是喜滋滋地答应下来。她睁着亮晶晶一双眼,沈焰,刚刚谢谢你呀。
说不明白为什么,能在这里见到思嘉,沈焰同样感到惊喜,只是他刚刚拥有新的人生,不敢回望过去哪怕一眼。
女班长明里暗里问过沈焰几次,为什么她提了好几次,让沈焰去当她的同桌都没同意,这会却突然主动邀请这么个乡巴佬当同桌。
沈焰都只是说,看她可怜而已。
不过,沈焰的种种变化到底被女班长看在眼里。从前他从不借任何人抄作业,就算她这个女班长亲自去请教数学题,沈焰也只是三言两句就讲完,从不肯哆嗦一句。
但自从思嘉来了之后,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催促在沈焰快些写作业,好借她一观。沈焰虽然嘴上说着没门,却总是会在放学之前把作业本塞到思嘉的包里。
有一次思嘉数学没及格,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沈焰一直给她讲题到晚自习结束。以后的数学课,一旦思嘉忍不住开小差,沈焰都觉得很凶地用笔敲她的头。
某天,女班长突然拦住他,沈焰,你该不会喜欢这个乡巴佬吧。
随行的男孩子也跟着打趣,不会吧,沈焰,你什么眼光。每次看到她那个土里土气的样子,我都怀疑回到恐龙时代。
女班长还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焰,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犯不着自降身价吧。”
这八个字就像针一样刺痛沈焰,让他不由地想起离开千灯镇时,母亲说过的话。她说,就是因为出身太低,她才只能嫁给父亲这样的窝囊废。要想做人上人,就得彻底摆脱现在的自己。
那时,沈焰也不过是比思嘉还要纯正的乡巴佬。只不过,母亲的运气不错,他勾搭的那个男人正好死了老婆。三年前,她们母子才获得城市户口,从此与过去一刀两断。
于是沈焰只好说,我跟她只是同桌。
听到他这样的保证,女班长才欣喜地搂住他的胳膊,这样最好。
003
因为女班长明里暗里地排挤,班上很少有人再理会思嘉。尽管她热情活泼,甚至从不介意被人取带着贬义的外号。
有一次放学,思嘉又因为成绩不理想被叫去办公室挨训,沈焰也找了借口一直留在教室没走。
思嘉回来看见他,低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那天沈焰骑车送她回家,思嘉就坐在车尾唱着只属于他们童年的歌谣。明明是很动听的旋律,沈焰却听得酸楚不已。
送到巷口,本已经消失在转角的思嘉,忽然又折返回来,喘着气用力跑到沈焰面前,终于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彼时晚霞漫天,背景如电影场景恢弘浪漫。而眼前的思嘉,真的不算漂亮,鼻子不高,眼睛也小,可她的酒窝很深,歪着头脑的模样可爱至极。沈焰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胸膛发热,想把这个小脑袋揽进怀里一顿揉搓。
但也只能极力克制,露出极清浅的微笑,说出的话也冷漠如斯。他说,思嘉,或许你长大就会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不能如你所愿。
他语意深沉,思嘉略一咀嚼,就听出拒绝的意味。
只不过,即便被拒绝,她还是一点都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笑盈盈地答他:
沈焰,有一天你会喜欢我,我会努力的。一定。
十七岁的少女,尚不知悲哀为何物。她成绩不好,脑子也不如城里女孩好使,但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全力以赴。
后来,沈焰反复回忆那晚,只想着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多好,如果他不那么自卑,不那么虚荣,是不是就可以揉着她毛茸茸的丸子头,说一句傻丫头,我也喜欢你。
可惜没有如果。
多年后他去KTV,只唱同样一首歌,“闭上眼我最挂念谁,睁开眼身边竟是谁”。
004
月考那天没有多余的课程安排,大约下午4点沈焰就提前交了卷。
刚出考场,远远就看见思嘉在小广场的梧桐树下面,神秘兮兮地找他招手。
他还没走近,就嗅到朝思暮想的熟悉香气。是他们小时候都爱吃的糖炒槐花。刚来这里时,沈焰也跟母亲闹过想吃。可是母亲严厉地说,在这里,没人会吃这种低贱的东西。
可她不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忘不掉的,就算见识过再好的高级零食,他所怀念的,也不过是这样甜滋滋的槐花。
只是,还没等到沈焰伸手去接,女班长也凑了过来,一脸嫌弃地看了思嘉一眼,这是什么,跟鼻屎似的。
思嘉很少跟人生气,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反驳,“这叫槐花,是我跟沈焰小时候……”
话还没说完,手里温热的槐花已经被掀翻在地。
思嘉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焰,立刻蹲在地上去捡。谁知被女班长一脚踩烂,她挽过沈焰的手,骄傲地一笑而过。
炒过的槐花本就是焦糖色,现在更是分不清哪些是泥土,哪些是槐花。但不知道,思嘉还是忍不住拾起了一星半点放进嘴巴。
她想起小时候只要爸妈打架,她就会抱着脑袋飞奔跑去找沈焰。每一次他都会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地说不怕不怕。
回忆真是怪兽,稍一碰触,就会被它伤到肺腑。
那天之后,思嘉主动换了位置。一直到高中毕业,思嘉独自承受那些诋毁,谩骂,鄙夷,沈焰始终只是旁观者。
等到沈焰终于拿到录取通知书,得到了继父所承诺的,只要他能考上A大,就负责所有的学费花销。
拍毕业照那天,沈焰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给思嘉听。可是她却没有出现,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后来,沈焰甚至偷偷回过一次老家。思嘉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
沈焰说,姜薇,你这么好看,会有更优秀的男生和你匹配,但我想等的人,只有思嘉一个。
故事讲完,夜已经深了。沈焰替姜薇叫了一辆车,在原地站了一会,也就离开了。因此,他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就在刚刚,他亲手送走的女孩,其实就是说一直要等下去的那个人。
命运对我们的无常和捉弄,不外如是。
005
你一定也听说过平行时空吧,从出生到现在,每个人都会因为在做出选择时,衍生出另外一个自己。
选择去哪里,跟谁在一起,上哪一趟公车,去哪家公司上班,那些看似极平凡的一天,都会成就此后生命中的风起云涌。
要有多喜欢一个人,才能拼了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正如小镇出身的思嘉,为了得到爱情的回应,她跟平行时空里最好的那个自己做了交换。让她来到这里,成全自己的爱情。
可是另一个时空,开了窍一样努力学习,大一就开始做兼职,日以继夜地加班工作,甚至为了提升外在条件去做了手术,才得以“脱胎换骨”的思嘉,她哪里都好;
唯一不同的是,这样的她,再也不是那个一心一意喜欢着沈焰的小女孩了。
我们总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挽回一些遗憾,成全一些圆满。
但事实是,人生中有多许多美好的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但就是没有“和好如初”。
因为和好很容易,如初就太难太难了。
当你变成更好的人,就会发现,当初迫切想要的认可、欣赏和爱意,对你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就像对姜薇来说,所有明目张胆的追求,都是因为她已经足够自信。即使被拒绝,这种难过也只是不会过夜的酸楚。那些哲人不都说过吗,人生若无悔,岂非很无趣。
只不过,她偶尔也会羡慕思嘉,羡慕那个一腔赤诚的自己。就像她在高中日记里写的:“和你在一起多美好,即使什么都得不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