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左瑞广南报道 广南县位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邻接广西壮族自治区。近年来,随着高铁站开通,坝美景区的“世外桃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人。随着校园足球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落地生根,广南县第四小学(下称广南四小)的足球队也频频令人惊艳。
广南四小的校长王进艳深知,没有过硬、专业的师资力量,很难引领校园足球茁壮成长。为此,她除了直接从师范院校足球专项毕业生中择优选才,充实教练队伍,还率先在广南县承办了中国足协D级教练员培训班。她的初衷本是让教练员通过继续教育持证上岗,但从中受益的除了当地的体育老师,还有她自己。
2016年通过竞聘成为广南四小校长之前,王进艳已经是一名资深球迷,和儿子一起经历了世界杯、欧洲杯、世预赛的轮番洗礼。王进艳不会踢球,但对足球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所以那一期培训班上,意外地多了一名大龄女学员。虽然只是旁听,并未正式报名应试,但从头到尾,她没有缺席一分钟,专心听讲、勇于提问、勤做笔记……就像广南四小各班的学习尖子一样,她也成为培训班里最认真的一个学员。
“考证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不能错过。”她说,全程旁听D级教练培训课程大大加深了她对足球的理解、对青训的认识,也让她对校园足球的管理有了更系统的思考,“作为球迷,其实我也很享受整个旁听学习的过程。”
在统领本校足球一路前行、一路领先的过程中,这位不折不扣的足球校长最享受的,莫过于带队出征时“在赛场亲眼见证孩子迅速成长的喜悦、团队有所成就的感动”。校队的实力在一场场的实战中不断提升,校长的足球领导力也在一次次的学习实践中持续提升。
王进艳的家乡是以出产八宝米闻名的八宝镇,当地村民一直不缺少民间足球的热情。她知道广南足球之所以默默无闻,是因为前些年场地极度匮乏,而现在绿茵场遍布全县,最需要的已是软件——如何有效地组织训练比赛教学?
为此,旁听教练专业课程之前,她就多次前往外地取经,昆明南站小学、金康园小学、楚雄鹿城小学……这些足球传统校都留下了她观察、倾听的身影。
作为广南四小的创建者和首任校长,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她非但没有忽略过足球,还更加深入地参与到训练和比赛当中。走进球场,远看着男女各三支梯队的孩子,她不看号码、不辨面容,也能说出九成队员的名字,余下的新人迟早也会深印在她的脑海中。
只要看出问题,她就要全力以赴地去解决。之前有几次比赛,校队连续在点球环节失分甚至失利,于是她四处奔走,依靠县政协的帮助拉来一笔赞助,才有了球门后方的两块标准剪力墙——反复的踢墙练习让脚法越来越精准,校队此后遇上点球几乎是百发百中。
有一段时间,校队经常在角球区、底线附近防守松懈,给了对手横传禁区、门前补射的机会。校长及时向教练组指出这一问题后,经过针对性的训练,广南四小的防线不仅很少为此失球,反而“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在进攻端又多了一套克敌致胜的办法。
这个学期,“总教练”王进艳又看到了一个新现象:女队球员不仅竞相剪短发,还为7号球衣的归属争论不休。面对这一群可爱的女孩,她的态度是:“你们既然那么喜爱中国女足,那么喜欢王霜,为什么只关注她的发型和号码?应该学学人家专心训练、用心比赛!”
广南四小建校之后就着手组建足球队,2017年入选全国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六年来已形成了“人人都参与,班班有球队,年年搞联赛”的氛围。在王进艳的全力推动下,校队的成绩也是一年一个台阶地往上走。
2017年的广南县首届青少年校园足球联赛和啦啦操比赛,广南四小男女队均获第四名;2018年第二届比赛,获得女子第三名,男子第四名;2019年云南省青少年后备力量足球比赛,荣获女子组U9、U10两个亚军,男子组U9、U10两个第四名;2020年云南省青少年足球冠军联赛(文山赛区),荣获U8组、U9组、U11组三项冠军,同年9月兰天成同学入选全省U11组最佳阵容,石原朴、向恩绪同学入选云南省足协梯队足球队;2021年获得广南县校园足球联赛男女双冠,并代表文山州参加云南省最佳阵容赛获得第七名,熊格格、农春艳、凌兴彤、李浩喻等4名同学入选全国校园足球最佳阵容;2022年,学校被评为“亚运足球梦想学校”。
仅凭以上骄人的战绩,广南四小的足球就足以令外界和行业惊艳,让学生和家长自豪。但王进艳认为,球队的成绩总有起伏或尽头,足球氛围的营造却没有终点。因此,她在当地史无前例地策动了一项年度赛事——“爸爸杯”,至今已延续了四届。
别说在广南,就是在全国,也没有多少孩子拥有和父母一起踢球的记忆。相反的情况,要么是孩子喜欢足球,父母却不支持甚至极力反对;要么是父辈热爱足球,儿女只能被动地走进足球场,不情不愿地在训练中煎熬。
广南四小位于城郊结合部,在校学生2179人,并没有多少家长会踢球,也没有多少父母真正理解足球少年的心思。首届“爸爸杯”开赛时,共有来自六个年级的六支球队参赛,那些昂着谢顶的脑门、挺着肚腩、牵着儿女小手入场的超龄球员,和那些人到中年、面带沧桑的家庭主妇组成的啦啦操队员一起,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比赛开始前,飘扬的彩旗和“有家,有爱,有足球”的标语,让人心潮澎湃,入场仪式、运动员宣誓、裁判员宣誓过后,妈妈助威、孩子呐喊,“酷爸联盟”队和“快乐老爹”战作一团。看到父亲们的场上表现有些被动,孩子们急得大喊:“爸爸你在干什么?注意防守!”
在王进艳看来,“爸爸杯”是学校普及足球运动、推进家校关系的重要举措,她希望借此为孩子和家长搭建足球平台,增进亲子交流。为此,她还寻求爱心人士的捐助,为这项新生赛事设立了3000元的总奖金。“家长们组队训练、买装备都要花钱,这只是对比赛优胜者的一点补贴,对互动积极者的一点谢意。”她说。
除了别出心裁的“爸爸杯”,一年一度的校园足球文化节也别具特色。在开幕当天的文艺汇演过后,持续半个月的活动当中,体育组老师组织孩子踢足球,美术组老师带着学生画足球,语文组老师领着同学们写足球……在“强身健体、共战疫情”的主题下,全校师生都可以表达自己对足球的爱。
在如此浓郁的足球氛围中,获得好成绩是水到渠成的事,出现好苗子似乎也不足为奇。但在广南县的足球史上,校队获得全省第七,球员受到省队征召,都是前无古人的壮举。继2020年石原朴、向恩绪入选省足协全运梯队之后,今年即将从广南四小毕业的熊格格、农春燕也将告别家乡,前往设在曲靖的云南省女足梯队,目标是2025年全运会。
6月的一个炎热的下午,这两个女孩一同出现时,脚下异常娴熟的控球技术、身上亮眼的“满天星训练营”球衣,在足球场上格外引人注意。这是她们在母校球场上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但农春燕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即将转换,还在关心“下一次正式比赛”何时开始,得到的回答是:“等开赛,你已经到省队读初中了。”
因为卓然出众的技术水平,她们和同龄的男队较量也不在话下;因为控球近乎随心所欲,她们更能享受踢球的乐趣,也更加渴望更高的平台和挑战。这个下午,她们向教练高文俊讨教一个花式颠球的动作要领,后者用现场示范满足了她们的愿望:“再多练一练,你们就会了。”
广南四小目前共有足球专业的教师4名,外聘教练员3名,其中3人为D级教练,两人为云南省校园足球初级教练。王进艳的得力助手、主抓足球的副校长李睿也是师范院校足球专业出身。不过,面对男女各三个年龄段梯队、共数超百人的校队,以及规模更大的兴趣班,教练人手仍然不足。
“参加训练的队员太多了,有时候一个人面对六七十个人,确实照顾不到每个娃娃。”高文俊说。他在体育组里部分非足球专业出身的女同事,被校方委以“助理教练”的重任。训练时,她们虽然不能做专业的动作示范,但在维持秩序、训练体能时尽职尽责,至少完成了一名“教练助理”不可替代的工作。
因为学生众多,在训练期间,专职教练高文俊、丁靖、唐修成几乎没有袖手旁观的时间,而是反复地示范、反复地提醒。一堂课下来,工作量很大,但训练结束,他们仍然会陪熊格格、农春燕这些小球星做一对一的攻防练习。显然,她们已经不满足于和同龄人对抗了。
“能在四小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也不怎么觉得累。”高文俊说,无论是在大学主修足球专业,还是后来的业余球员生涯里,都没有人教过自己踢花式足球,“但既然娃娃们觉得那些动作很酷,那么有兴趣学,我就自学了一些,再教学生。”
和很多地方的校园青训不同,在广南,足球进校园几乎没有障碍,这部分得益于教练们的双重身份:几乎所有会踢球的体育老师,都是县足协的会员——老师们依托县足协,陆续获得参加中国足协D级教练员培训的机会;拿证之后,他们也乐于利用课余时间和校外场地,在县足协发起的足球公益项目中发挥作用。
记者采访期间,适逢第38届文山州开拓杯足球赛举行,共有20支球队参赛,以全县中小学体育老师兼足球教练们为班底的广南县足协,是该县唯一的参赛队,也可以说是全州唯一的纯会员代表队。目前,这支“足球园丁队”小组赛2胜1平1负。“参赛的主要目的,是增强会员凝聚力,让不同学校的老师始终保持团队意识和对广南足球的责任感。”县足协主席苏衡说。
在当地足球元老、县足协首任主席马骙眼中,继任者苏衡接手县足协近五年来,干得既有成效又有口碑,尤其是提升了足球进校园的力度和范围,还壮大了“莲城杯”业余联赛的品牌。马骙告诉《足球》:“苏衡非常清楚,广南的足球教练资源很紧缺,而且绝大部分集中在学校,协会给老师提供会员制,不仅势在必行,效果也非常好。”
周伟是一名资深球迷,曾在县足协领导权交接过渡时期主持足协工作。据他介绍,广南作为人口超过80万的全州第一大县,足球却长年苦于场地、师资的奇缺,“苏衡上任时,这种情况随着校园足球的普及、社会足球场地建设的兴起有了很大改观,他通过会员制把校园足球和社会足球联系起来,让我们看到了广南足球的希望和后劲。”
年届四十的苏衡曾是当地供电局职工,几年前辞职创业,由于从小热爱足球,后来时间相对自由,参加了县足协主席的竞选,被球友们笑称为“为足球而辞职的人”。当选后,他以县城为中心,让“莲城杯”一度吸引了昆广高铁沿线弥勒、丘北、百色等地的队伍,因疫情影响才暂停扩张。连续承办了多届县级校园足球联赛之后,他开始思考提高教练数量和质量的问题。
对于苏衡来说,这不仅是协会提供的会员服务核心内容之一,也是以广南四小为标杆,让全县校园足球长期受益,进而让广南足球长足发展的关键。他说,以县足协现有的条件和能力,根本不用想精英训练,“我想做的,只是足球运动的普及而已。”
与苏衡的想法不谋而合者,自然有王进艳在内。只要是利于发展足球的做法,她总以抱以“来者不拒、从我做起”的开放态度。正因如此,广南四小的训练场上,不时会有其他学校的足球老师,场外观摩的,切磋球技的,下场示范的……记者采访当天,广南三中的卢庆刚老师就在孩子们面前做了单腿胫骨连续颠球的表演,活跃了现场气氛。“我肯定支持教练交流提高,而且我觉得校园足球必须走出校门。”王进艳说。
除了苏衡这位民间盟友,王进艳还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官方外援——县教体局体育股副股长李妮婧。相比校长和主席,李妮婧并没有什么足球情结,但同样干劲十足。“我以前确实不怎么关心足球,但是我热爱我的工作,而且每次跟队出赛,一看到我们广南的娃娃有进步,我就特别激动,特别开心。”李妮婧说。
三人行或有缘分。王进艳统领广南四小、苏衡入主县足协,李妮婧责任当地校园足球质控管理的时间几乎同步。六年来,他们打造了一次次精彩的场面,碰撞出一簇簇足球的火花。最近,苏衡和李妮婧又酝酿了一个新计划,王进艳举双手赞成。
计划是,把广南四小和九年一贯制学校八宝镇中心校列为试点校,面向全县小学优选足球人才,为他们办理转学手续,在两所试点校统一学习训练、食宿作息。队员升初中时,一部分集中在八宝镇中心校初中部,一部分输送到外地更好的学校。从小学阶段设立县级代表队。这意味着,队员不仅能享受当地最好的训练条件,外出参赛的机会也大量增加。
“我们希望参加这项计划的学生,以广南的校园为起点,走向全州、全省,甚至全国的舞台。”李妮婧说,他们的初衷并不是从小学开展精英训练,而是想让孩子们在有一个本地上升渠道的同时,通过四处出击有更多的机会继续自己的梦想。
他们对广南青训的现状达成了共识:本地的足球师资毕竟有限,小升初的瓶颈问题只能部分解决,小学阶段的成果要是在初中大面积流失,无疑是件让人痛心的事情。李妮婧说:“不管这些娃娃到文山、到昆明还是省外读初中,不管他们将来代表哪里踢球,我们都愿意给他们找路子、搭平台。”
从小学阶段就集中力量组建县级常备军,并且愿意把青训成果“拱手相让”于更高平台,这样的想法在很多州市级相关部门都不多见。王进艳说,就算有人踢进职业联赛、国际比赛,“我相信队员总有一天会回来,也一定会感恩。最后受益的,还是我们广南足球。”
李妮婧也知道这个计划牵动的头绪比较多,还要经过研讨、定论、审批、执行等相关程序,但他们“会全力推进”。在县教体局和足协的帮助下,已经凭借足球惊艳全州的王进艳,自然深谙“足球从娃娃抓起”的意义,但她同样关心这个问题:“娃娃长大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