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基督像照看着巴西的里约热内卢。/Chensiyuan/WIKI
要钱的总统,要命的人民,巴西的敌人不只病毒。
当巴西人像以往的每年一样走上街头,跳着桑巴看着花车时,没有人想到,今年的狂欢节带着诅咒:
当地时间2月25日,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罗市确诊了第一例、也是南美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那正是巴西狂欢节最高潮的日子。
人们一度以为,“怕热”的病毒不会对滚烫的、狂欢中的巴西造成威胁。巴西第二大城市里约热内卢原本对2020年的狂欢节寄予厚望,他们早在1月就筹谋将狂欢节的时间延长到了50天,希望打造里约热内卢有史以来最大的狂欢节,“将为经济市场带来超过40亿资金”。
然而,3月5日,这座狂欢的城市就出现了第一例确诊。目前,里约热内卢的确诊病例数量仅次于疫情初发地圣保罗。
疫情迅速冲走了狂欢的余韵,并从巴西蔓延到南美洲所有的国家。3月20日,巴西正式进入“公共灾难”状态。
截至4月12日下午六点,巴西累计确诊19650例,死亡1141人,是南美国家中确诊和死亡最多的。
居住在雨林深处的巴西原住民也不能幸免。4月1日,病毒越过人口密集的城镇,感染了亚马逊雨林中一名20岁的医务工作者。截至4月8日,已有不同州的7名原住民被感染。
此前,圣保罗联邦大学的研究院索菲亚·门登士曾表示过对原住民感染的担忧,病毒一旦传播到原住民的封闭社区内,造成灭绝的风险会极高。
她担心,疫情会在原住民社区中引起从前麻疹那样的大灾难,“每个人都患病在身,所有的老人带着他们的人生智慧和社会组织一起离开世界。”
原住民是巴西文化的标志之一,他们大多与世隔绝,很少接触外部世界以及外部世界的各种细菌。如果疫情得不到遏制,这些神秘多彩的原住民社区,或将在病毒中消亡。
被疫情冲开的假面不只土著文化这一张,穷人与富人、城市与丛林、政府与黑帮……这些尖锐的问题,曾掩藏在热情的桑巴和举国的狂欢中,如今随着疫情一起爆发。
3月16日,巴西伯南布哥州奥林达市,卫生工作人员正在给公交车消毒。/Prefeitura de Olinda
病毒大军压境,总统却说别慌
在巴西总统索纳罗口中,这场波及全球的疫情只是“小流感”。3月6日,巴西两座大城都已出现感染,但索纳罗在电视上说:“没有恐慌的必要。”
第二天,索纳罗带着一行人访美。3月12日,索纳罗的新闻秘书确诊,索纳罗及整个内阁都被迫接受医学监督。期间,这位不怕“小流感”的总统还出现在巴西利亚的游行中,且并没有佩戴口罩。
圣保罗州在对抗疫情的态度上与总统相悖,他们很快宣布封锁、隔离,关闭商店、全州检疫。此举让索纳罗十分不满,他多次公开批评地方政府的“小题大做”,并呼吁人们赶紧开始正常工作,甚至现身说法,去巴西利亚一个市场中与商贩们握手、合照,赞扬其坚持营业的行为。
巴西政府针对疫情做出声明。/Palácio do Planalto/WIKI
对于坚持抗疫的圣保罗州,索纳罗直接怀疑其州长出于政治目的而故意上报了“过高”的死亡病例。
索纳罗对死亡人数似乎并不在意:“的确有一些人会死亡,抱歉,这就是人生。”
有国外网友如此回应道:“的确有一些人会死。但你的工作就是减少死亡的人。”
索纳罗还表示,“不能因为交通事故会导致死亡,就让汽车厂停工。”/路透社报道截图
卫生部长曼德塔一直在敦促巴西人保持“社交距离”,而索纳罗却不停地喊着“巴西不能停下”“隔离措施不能再多了”。振兴经济是这位总统上位的承诺,在疫情之下,他对经济的担忧仍然比对疫情的要大得多,坚持停工防疫的各地州长被他称为“就业杀手”“是在犯罪”。
为此,他差点将积极防疫的卫生部长曼德塔革职,但在多方阻挠下失败了。在这个联邦制国家,联邦与各州在防疫问题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直至4月8日,巴西最高法院大法官、前司法部长亚历山大·莫拉斯(Alexandre de Moraes)裁定,州和市政府拥有施行社会隔离的自治权。
亚历山大·莫拉斯认为,州和市政府有权决定实施社会隔离措施。/Pedro ladeira
显然,总统一心保经济的做法并未得到地方的支持,巴西各州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团结——大家都不听总统的话。马拉尼昂州州长弗拉维奥·迪诺认为:“他对死者、病人和他们的家人一无所知。”
民间的汹涌声浪也纷纷指责总统,在一项民意调查中,索纳罗的支持率已下降至5%,与之决裂的卫生部长曼德塔则获得了超高的支持率。
就连社交网站Twitter也对索纳罗出手,将其发布的鼓励复工、与街头商贩交谈等帖子删除,因为这些东西“与公开的公共卫生信息相悖,可能将民众置于更高的感染风险中”。
隔离在家的圣保罗市民纷纷在晚间敲击锅碗瓢盆,表达对总统消极抗疫的愤怒。/Guardian News
曼德塔对新冠肺炎十分谨慎,他直言,由于检测试剂和机构的不足,真实感染人数远高于卫生部统计数字。光是积压在圣保罗州等待检测的样本,就已经超过万份。
尽管巴西感染者的增长速度已十分惊心,但高峰还远未到来。曼德塔此前预计四月底五月初将是巴西疫情高峰,如今看来,也许要到六月。
雪上加霜的是,巴西医疗系统要对抗的不只是新冠病毒,四五月份同时也是登革热、寨卡病毒和基孔肯雅热等疾病流行的高峰期。截至3月16日,巴西卫生部统计的登革热病例已超22万人。
另一方面,防护服、口罩等专业设备的缺乏,让巴西医护人员承担着超高的感染风险,第一个医护人员感染病例早在3月16日就已经出现。
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日前公布了一项调查数据,700名专业医护人员的检测结果显示,他们的感染率高达25%。
而风暴中心的圣保罗市,已有3346多名医院员工被隔离,确诊737人,包括医护人员和清洁工等工作人员。在这种形势之下,积极倡导减少外出、到处购买防护设备的卫生部长曼德塔,或许比总统更能代表这个国家的人民的意志。
数据显示,一开始的样本检测感染率为零。在3月16日首名医护人员感染病例出现后,便呈现爆发式增长。/@NBD视频
富人引进病毒,穷人承受风险
曼德塔领导的积极抗疫措施虽然得到巴西人的大量支持,可是,政府的措施就像干净的水源一样,很难流进巴西的贫民窟中,那是连上帝之光都照不进去的地方。
第一个病例来自圣保罗市,是一名61岁的男子。他刚从意大利回来,去过当地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随后确诊的第二、三名病例,都是有过意大利旅行史的圣保罗市民。这座南美最富庶繁华的超级大都市,变成了南美疫情的风暴中心。
第一批感染者都有着出国旅行的财力,不是富翁就是政客名流,疫情初期,巴西平民在法新社采访时还认为,这不过是一种“与穷人无关的富贵病”。
但讽刺的是,疫情在巴西爆发后,承担最大风险的是住在贫民窟铁皮棚里的穷人。
电影《上帝之城》讲述了巴西贫民窟的故事。
巴西的贫富差距举世闻名,华丽的高级公寓背后,常常就是挤挤挨挨的贫民窟。越是发达的城市,如圣保罗,如里约热内卢,贫民窟与摩天大厦的对比就越是强烈。
世界上有两个巴西,分别属于高级公寓、别墅里的富人和贫民窟里的穷人。穷人很少、也很难到富人区去,而富人的阳台,也都对着山的那一边。疫情阴影之下,这两个割裂甚深的群体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共同体。
美国媒体Publica曾报道,里约热内卢一位富有的女士从意大利回来出现感染症状,但她雇佣的家政服务员并不知情。一个月后,这名63岁的家政服务员去世,成为里约热内卢第一个新冠病毒死亡病例。
圣保罗临床医院灾难与急救委员会主任Beatriz Perondi士也认为,前期感染者集中在中上层阶级,因此并未引起大规模的病例增长。但是,一旦他们开始向中下层传播,居民们会连基本的隔离都保证不了。
巴西南部,阿雷格里港的一处贫民窟。/Tetraktys
一家几口人挤在一个铁皮棚中,居家隔离简直是天方夜谭,不仅严重缺乏为贫民社区服务的医护人员,就连洗手的水和肥皂都处于紧缺状态,更不用说食物、药物、消毒液或酒精。
要每天辛苦工作、为富人服务才能填饱肚子的贫民窟里的巴西人,要面对的,是“要么出门被感染,要么在家被饿死”。
面对政府劝导人们勤洗手的通告,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的一名官员直接呛声:“自来水都时断时续,矿泉水都喝不起,让我们拿什么洗手?”
巴西丛林中的89万原住民和贫民一样,也处在感染或饿死的两难境地中。他们的收入十分依赖旅游产业,疫情爆发杜绝了游客,也让他们失去了经济来源。
巴西欣古族人的居住地。/Pedro Biondi/ABr
新华社报道,巴西歌手玛西亚·诺沃收到过一名原住民朋友的求助:“我们的村子在隔离,没有饭吃了,你能帮我们搞到两个‘基础篮子’吗?”
这种篮子是一种生活用品套装,可以满足一户一个月的基本口粮和清洁用品。玛西亚·诺沃随后采取行动,在社交媒体上众筹到2000雷亚尔,为这个村里的70位原住民送去了够使用一周的基础生活用品。
政府缺位甚至混战,能为平民做点什么的,也就只有各种民间组织和个人。在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这一重任甚至还被当地黑帮挑了起来。
黑帮发布的宵禁令。
看起来,黑帮对疫情的反应比政府大得多,因为他们各种非法的生意都要依托于贫民窟进行,这里是他们的王国。
3月底索纳罗高呼不隔离要复工的同时,黑帮“红色司令部”已经开始行动,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超严宵禁令,开着车巡城播放禁令广播,并称“如果政府没能力,那就由我们来解决。”
国外的网友闻声而来,大赞巴西黑帮在政府缺失时“行侠仗义”,可是,被枪口威胁着必须待在家里的贫民,仍然找不到水、面包和药。
山顶上的救世基督像俯瞰着这座城市,但神明只能看到那些贫民窟外的人。
充满暴力的黑帮禁令:“不洗手,就砍手。”
南美全面爆发
南美洲已经没有零感染的国家。
和巴西一样,厄瓜多尔、乌拉圭等地的第一个感染者都刚出过国。
3月下旬的一份报道透露,乌拉圭有一半的病例,都可以追溯到一名从西班牙回来的57岁设计师身上,这位社交名流参加了一场几百人的豪华婚礼,随后,44名宾客确诊。
厄瓜多尔的第一个确诊病例也是从西班牙返回后,在瓜亚基尔确诊。这是厄瓜多尔最大的城市,人口约300万,目前已经确诊2200多例,占全国病例的70%。
4月3日CNN报道,厄瓜多尔有死者倒毙街头,遗体很久都没有医护人员来运走,因为当地医疗系统已经崩溃了。/cnn
据CNN报道,一些患者还来不及等到治疗就去世,一名妇女死在急诊室外的轮椅上,遗体近四小时后才被运走。
瓜亚基尔市长辛西娅·维特里绝望到上推特求助,她在视频中描述道:“这个国家的公共卫生系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把死于家中的人带走,他们的遗体被扔在大街上,被放在医院门口。”
医院、墓地等公共服务系统全面崩溃,瓜亚基尔人没有办法处理尸体。在这座靠近赤道的城市,人们只能把家人的遗体往外搬,即便这样,尸体散发的味道也令人无法接受。
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在朝警察呐喊,让他们把尸体带走。/@燃视频
当地一名纸板制造商称,自己每天免费提供600个纸板棺材,但这仍然没能改善尸横遍野的状况。一位市民这样描述他邻居的尸体:“裹在一块塑料防水布里,肿胀着,苍蝇围绕着……躺在自家门前……已经在高温下待了六天。”
因为严峻的疫情和瘫痪的医疗系统,国外媒体已经将瓜亚基尔称为“拉美疫情的震中”。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经济室主任岳云霞字在《中国慈善家》的采访中说道:
“拉美地区的病例增长已进入一个非常快速的阶段。到达第一个1万,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到达第二个1万,经过六天;上周突破3万,只用了三天。”
即使是巴西首都所在的联邦区,平民的居住环境和医疗条件依然堪忧。/Javier Gil
南美洲的许多地区,都有着令人忧心的卫生状况和医疗条件,社会贫富的差距更加重了他们抗疫的难度。越是需要卫生和隔离的人群,越是不可能做到勤洗手、多消毒和保持社交距离。
目前,南美各国的防疫措施仍在不断加强,如巴西圣保罗州州长在4月6日授权军警对聚众人群采取强制措施,而震荡中的厄瓜多尔则开始实施每天15小时的超长禁令。
许多人印象中那个热情的、奔放的、舞动的南美,随着世界一起停止了舞步。
至于什么时候重启,一项研究表明:“只有找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苗,封锁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