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达令
奇葩说辩手詹青云曾经在华语辩论世界杯上辩过一个辩题:“当代青年人应该做加法还是做减法”,现场她贡献过一句经典名言:“趁着年轻,我偏要勉强。”
这句话,描述余华小说《活着》里福贵的生活再恰当不过。当生活给他无穷尽的苦难时,他是固执地往下走,面对苦难,偏要勉强坚持到底。
高中的时候我看过《活着》,记忆中它讲诉的是一个悲哀的故事:一个地主家的富贵孩子,吃喝嫖败光了所有家业,然后在贫穷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两个孩子、妻子、女婿、孙子相继死去。最后他买下一头牛,跟着老牛度过自己生命的最后半程。
这种沉重的苦难遇到青春期的多愁善感,让我对《活着》这本书有种不敢直视的错觉。福贵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们生命中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再次翻开《活着》的时候,我发现这本书跟我曾经看过的那本好像不一样了。作者选取了由福贵老人自己讲述的角度,将一个充满意外和痛苦的故事,用平淡的语气讲完。
那种自然流露的文字,是一个历经生活沧桑的老人的回忆,没有刻意地放大每一次苦难时福贵的痛楚。这种文字的力量背后,是时间平息了一个人的怒火,是一个生命对生活的一次次妥协之后,才沉淀出来的深度。
这是诗人王维所描述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人生态度。
作者余华在自序里就讲明了: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这本书讲的是福贵的苦难,也是在讲福贵如何寻找到生活的真谛。就像余华自己所说的,福贵让人相信: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财富堆砌起来的幸福,更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市蜃楼。
故事的最开始,福贵还不叫福贵,见到他的人都叫他一声徐家少爷。徐家有一百多亩地,是远近闻名的阔气家族。福贵的老婆是米行老板家的孩子,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在钱堆里长大的孩子,并不懂珍惜。
徐家少爷有多卑劣?
上私塾要雇一个长工背着,吃喝嫖样样不落。
被父亲打,他能骂出去你娘的,把父亲推到墙角。
逛青楼就算了,偏偏还要把女人骑着逛街,故意到自己的岳父家里把丈人气得生病。
钱红了眼,对前来劝他,怀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家珍又是巴掌又是拳打脚踢。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他知道自己是徐家少爷,是徐家的希望和根基,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不管他如何卑劣,他的身边仍旧是人来人往。
直到他输光了家产,将所有房子和地换成了钱,挑着铜钱给债主龙二。徐家少爷就不再是徐家少爷,他是一无所有的福贵。富贵带来的滤镜消失了,富贵才作为真正的自己出现在众人眼里。他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弱小子。
所幸的是,福贵的家拥有情感的温度。
福贵的母亲爱他心疼他,他的妻子家珍不离不弃,他的女儿懂事乖巧。
当财富蒙蔽了双眼,人以为自己拥有一切,等到幻象破灭、真相浮现,才会明白,人间最重不过一个情字。
失去财富不可怕,失去生命中挚爱的人才更让人绝望。
失去财富之后的福贵,开始变成普通苦难农民中的一个,风餐露宿仍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相比于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痛,经历生死一线、至亲生离死别的痛才更加刻骨铭心。
变卖了家当后不久,福贵的父亲去世,已经有身孕的家珍被丈人接回了家。福贵从贵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佃农。
家珍带着儿子友庆回来了,福贵想着母亲的话: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
可是穷人就怕生病,福贵的母亲大病,福贵拿着家珍的两个银元去请大夫,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路向北走,目睹了战争的残酷,躲过枪林弹雨之后,被共产党俘虏,最后放行回家。
他惦念的母亲已经过世,懂事乖巧的女儿凤霞也因为生病不会说话了。
不管怎样,福贵回来了,一家人终于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友庆上学了,还在运动会上跑步跑出了名堂,得到体育老师的喜爱。
可是这个活泼可爱的友庆遇到了无良的医生,给校长献血时被抽干了血。福贵不顾一切想要报复,曾经一起被抓壮丁的春生却出现了,他现在已经是县长,而校长就是春生的老婆。
福贵不再报复,生活继续,他还有家珍和凤霞。
凤霞遇到了二喜,这个偏头的男人对凤霞好。可惜凤霞在生孩子苦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凤霞死后,家珍也跟着去了。
福贵还不能死,他还有二喜和苦根。苦根四岁的时候,二喜被水泥板夹死了,苦根跟着福贵生活。一天,苦根病了,福贵给他煮了半锅豆子,福贵出一趟门回来,发现苦根被豆子撑死了。
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即便是经历过这么多的苦难,福贵从来没有想到过死,没有想过放弃。那种执着,很有一点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意思。生活这么为难我,我偏要勉强活下去。
海明威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老人与海》里塑造了一个硬汉形象,《活着》里的福贵何尝不是一个硬汉?他从来没有被生活中的苦难打败过。
蒙田在随笔中写:“不论命运女神对他露出怎样美丽的面孔,人绝不能自称是幸福的,只有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见分晓,因为世事变化无常,稍有波动情况立刻起变化,与以前迥然不同。”
《活着》这本书里,除了福贵从一开始的富贵荣华中跌入无尽的苦难之外,还刻画了许多一时发达的人物。没有谁的生活能够始终安稳,命运不会一成不变。
书中的龙二,依靠着场耍阴谋,将福贵家的家业骗走,让自己一时风光无限。可惜,这种风光很快在土地革命中被整治,龙二落得了一个被枪决的下场。
跟福贵一起被国民党抓壮丁的春生,很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县长,娶了学校校长。有巴结逢迎的医生,甚至不顾惜一个小孩的生命,抽干了友庆的血只为了救治春生难产大出血的妻子。最后春生的下场也并不好看,他选择在家上吊自杀。
活着为了什么?怎样才算幸福?智者早已经留下断言:只要一个人尚未演完人生戏剧中的最后一幕——无疑也是最难的一幕——就不应当说他幸不幸福。
福贵的爹曾跟富贵说:“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
这个关于财富积累的故事,也在福贵的生活中得以实现。在所有亲人都离世之后,他遇到了那头已经被人捆好,磨好刀子准备宰杀的老牛。他花钱买下了那头牛,那头牛成了他生活中的伙伴。
他第一眼看到牛,就看到了他们的相似之处:被命运的齿轮扼住咽喉,即便泪流满面也要顽强地活着,他把牛从刀下救起,也将自己从心灵死亡的路上拉回。
这一次,他活着只是纯粹的活着,不为了金钱财富,不为了情仇爱恨。
没有人能够轻易定义一个人的生死,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
也没有人能够定义一个人是否幸福,因为幸福取决于一个人自己的内心状态。
故事的最后,老人赶着他的牛,在风中留下一串歌声: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