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在仓央嘉措写出如此美妙情诗之后的几百年,偶然读到这样句子的我怦然心动,足球不正是我那位“倾国倾城”的红颜么?
8.
每逢欧冠决赛日、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欧洲杯,我对足球的那种“单相思”情感根本就无法遏制,为了她(足球)哭,为了她笑,为了她可以整晚整晚地不睡觉。还记得凌晨独自看球回来,在宿舍楼大厅通知板上用粉笔写下两支球队比分的荒唐事,当时我就像在公共场合刻下“XXX我爱你”字样的荷尔蒙青年,又害怕被楼管大妈呵斥,又想把自己喜欢球队胜利的消息昭告天下。其实,大多数人哪里会关心AC米兰、德国队或者哪个队踢得怎么样啊,可我就是不管,一脸“我喜欢我就是要晒幸福”的任性。
再后来,经历了一番人世沧桑之后,我又开始好奇起来另外一个问题:假如“倾城”就是足球,那个能与“倾城”相提并论的“如来”又到底是什么?
偶然机缘之下,我得到了去一座禅寺打禅七的机会。具体细节不表,这么说吧,我认为自己在这个过程当中稍微体验到了人生的另一极。那深山古刹、青灯古卷、白马向西天的寺庙生涯就像是人间“静”的一极,静到了极处,清风来不歇,林下道人幽,自有一份美妙的觉受在里面;而相比之下,人潮涌动、你追我赶、处处喧呼声的蹴鞠球场就像是人生“动”的那一极,动到了极处,颯踏如流星,金步摇风流,同样是让人面色潮红、如痴如醉。
在世界杯期间,足球让人们的躁动情绪达到了一个极中之极,这可是四年逢一次的盛会。情绪激昂的球迷大声颂唱、大口喝酒、大声地呼号,甚至连一个国家的生育率都会因此有所攀升;但在这一片狂躁之中,我也留意到了许多本该出现在另一极的诸多佛教文化元素,可笑也罢,可敬也罢,可叹也罢,可歌可泣也罢,所有种种也都成为了这段足球大戏里的插曲。
7.
先说个有些可笑或者说恶俗的。
“旅游之前……”
“为什么要先上马蜂窝?”
……
“噢噢噢噢”
这个广告如何洗脑,如何依靠重复的台词让观众再也难以摆脱“马蜂窝”的心理阴影,不属于本文探讨的范畴,咱们谈谈它其中那一点点的佛教元素。几乎是本能反应,仅仅看到一袭锦阑袈裟和一顶毗卢帽,我们中国人就知道又一位“唐僧”来了。
唐僧是众多佛教高僧中被世俗化最最严重的一个,他的形象进入到了民间戏剧当中,进入到了吴承恩的《西游记》当中,进入到了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当中……一再演变之后,终于变成了如今“马蜂窝”广告中抢话、话唠外带二不楞腾的样子。
很多人觉得广告这样做非常不尊重唐僧,非常不尊重历史上那位法号玄奘的大师,但真正的佛系青年或许不愿意这么看。起码有一点,千余年之后这些与世界杯有关的商业广告还能出现这位佛学大师的“身影”,恰恰说明的是大师本人的伟大。
历史上真实的僧人玄奘,“冒越宪章,私往天竺”,曾只身万里赴西域,只为了心中的那份信仰,堪称大勇;历史上真实的僧人玄奘,辩才高绝,在曲女城与数千个学者讲论,无一人能诘难,被尊称“大乘天”,堪称大智;历史上真实的僧人玄奘,心系祖国,将几百部经书带回大唐并展开长达几十年的译经工作,更是堪称大仁大义。
玄奘西行像
世界杯后半段,马蜂窝广告里那位与大勇大智、大仁大义毫不沾边的“唐僧”好像旅游去了;同时,在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里,一位身穿唐僧服“僧人”模样的人却意外出现在了比赛现场。不管他的真实目的如何,看到这个“僧人”在熙熙攘攘中双手合十,静静伫立的样子我还真的有一种微微震撼的感觉在里面。
也许有人会说,要不要立个Flag,等中国下次闯入世界杯的时候,也穿着这种神装出现在世界杯的比赛现场?
6.
我当然是没有胆子立这种Flag的,但总有胆儿肥的,有一位板球球员发起的大愿比这牛多去了。在克罗地亚与英格兰的四强大战之前,36岁的西印度群岛板球球星蒂诺-贝斯特在推特上对天发誓:如果英格兰最终夺了冠,我就去当和尚去!
蒂诺-贝斯特
好吧,你一个玩板球的,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出生在英国本土,何必与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过不去呢?思虑此处,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开始对这位有如此伟大情操的板球球员产生了一丝兴趣。
先看姓氏,按理来说,这位和英格兰传奇球星乔治-贝斯特同姓的人不可能对远离酒色的生活感兴趣啊?
再看长相,一身肌肉的他有一颗闪亮的光头,这个倒是有几分佛缘。
最后再看生活经历。妈呀,这位大哥经典语录中第一条就亮瞎了我的眼——我喜欢女孩,同样,女孩也喜欢我。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光头佬,我曾笑称我是黑人界的布拉德-皮特!无论到哪,我都会和女生聊天,和女生约会,甚至和女生睡觉!我应该已经在全世界睡过500到650位女性了!
他的这些话恰好还出自一本叫做《心灵之窗》的自传里面。
好嘛,终于找到理由了!蒂诺-贝斯特同学已经见惯了太多太多的大世面,红尘中的种种欲望对于他来说可能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再进一步深挖,还有个更悲情的原因。其实早在2010年,蒂诺-贝斯特终日沉醉于温柔乡的生涯就已经宣告终结。那时,他碰见了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女孩子,还想和她一起度过圣诞节,但最终,由于学业挫折和抑郁症,那个女孩自杀了。他在形容那个女孩儿时用了“我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这样的字眼,也许女孩儿无法抹去的身影成为了他进一步打开心灵之窗的解药吧,蒂诺-贝斯特从此改了习性。
总之还好,英格兰队最终没有夺冠,否则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多个“异常吸引女施主”的出家人让单身狗神伤,感谢索斯盖特……
5.
有因为世界杯想出家的,当然也有因为世界杯动了凡心的。
早在1999年,就有一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高山上的世界杯》,里面讲述了两位迷恋上足球的小喇嘛“破坏整个寺院宁静、冥想的修行氛围,辛苦租来电视机看98年世界杯决赛”的故事。
影片临结尾处,那位费劲各种周折才看到决赛转播画面的小喇嘛,“意外”地目睹了偶像罗纳尔多输球的一幕。在众多“非铁杆”僧人的欢呼声中,这位小喇嘛神情一脸地落寞,默默地离开了球赛放映室。那一刻,我就在想:除了僧袍,他对于足球的热爱和我们普通的球迷没有任何差别。
和小喇嘛类似,今年也有一位僧人球迷做了非常疯狂的事情。据媒体报道,一位在德国杜塞尔多夫“上班”(受派遣在那里从事佛教传播工作)的日本僧侣摄受为了赶上日本队和塞内加尔的比赛,利用周末时间不远几千里飞往卡捷琳堡现场观战;而肩负着弘法重任的他在看完球赛后还要匆匆忙地赶回去。
这位僧人头上戴着绒线帽,脖子上系着应援围巾,手里拿着横幅,上面写着:“大迫(大迫勇也),你绝不是半吊子!”看着他全幅武装,龇着牙,一脸开心的样子,真的是“我这个和尚,也为世界杯疯狂啊!”
最右边这位就是摄受法师
一名僧人,冒着可能破坏僧团规矩的风险,跋涉千里就为了和她(世界杯)四年一会,远远看上几眼,这种情节单是想想都觉得刺激……“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心恋我百转千回,快带我远走高飞”的背景音乐似乎自动走起……
4.
咳咳,在拟人化的道路上嗨爆之前,我还是要替日本佛教界说两句话:
首先,日本的僧人是可以结婚的……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持戒不严”恐怕在日本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毕竟,“杀盗淫妄酒”五戒中至少有三戒已经是被默许了。因此,那位球迷僧人无论能否及时赶回去,相对于他们已经残缺不全的清规戒律来说可能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更重要的事就是,即使在佛教世俗化的大趋势下,日本仍有不少能在妥协中有所坚持的僧人。只要有心,静修还是“动修”,又有什么关系?
就拿位于日本静冈县的禅宗寺庙谷田山东光寺来说,他们虽然没能顶住世俗化的压力,公开组织球迷观看了球赛(日本与比利时的世界杯16强战),但寺院里立下了规矩——在看球的过程中,除了庆祝进球之外不得出声。
有过禅修经验的朋友都知道,整个禅修期间(不局限于打坐)禁语(止语)是很重要的一条。通常情况下,人们纷飞的妄想总想通过言语作为发泄通道,驱使你的狂心一刻不停歇;而禁语,哪怕仅仅形式上的闭口不语,可以遏制人们那种“想说话”的惯性,不触事而知,不对缘而照,久而久之,一种精神上的平和状态就出现了。
想想看,世界杯关键战是球迷们最容易激动乃至开口嚷闹、谩骂的时候,在这种百猴挠心的时候,如果还能禁语观球,一定会是锻炼“佛系”造诣的大好机会。毕竟,修禅讲究的就是一个定力。
也许下次看世界杯时,佛系球迷可以举办一个禁语修行班,规定好谁如果激动地说话就得往“功德箱”里投钱,众筹撸一顿串岂不也很美哉?
3.
不过,对于泰国“野猪”少年足球队的12名球员来说,接下来他们就会远离大快朵颐的撸串时刻、到寺庙中清修了。
在6月23日进入泰国一处国家公园洞穴内“探险”失踪后,他们12人和教练艾卡波成了世界杯之外整个足坛最为牵挂的球队,而佛祖也从未远离过他们——
这幅漫画赞美了教小队员打坐,将全部食物分给球员的教练艾卡波
首先,“野猪”队教练艾卡波曾披上橙黃色的僧袍长达10年之久,直到三年前,为了照顾生病祖母他才还俗。长期的僧侣生涯使艾卡波积累了许多打坐经验。在被困期间,如果没有他教孩子们打坐冥想以节省体力,我们很难想象他们可以挺过最艰难的九天。
其次,作为一个佛教国家,在整个搜救的过程中高僧出面安定人心、民众打坐祈福的剧情也没有少演。
最后,为了成功救出他们,为孩子们运输氧气的海豹突击队队员沙曼却因为自己缺氧不幸溺水牺牲。为了纪念英雄沙曼,这些小球员们也决定在治疗出院之后短期出家一段时间,向牺牲的英雄致敬,向担忧的家人们致歉。
沙曼的葬礼
这件事情虽然表面看来和世界杯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梅西、博格巴等球星在万里之外的俄罗斯时刻牵挂着他们,就像梅西在支持的视频中所说,“团结让一切成为可能”。愿今后一段时间,这些“小僧侣”们可以记住救援人员乃至整个足球界、整个人类社会团结在一起的力量,梵唱诵经,不为飞天,只为触摸人间的一丝温暖。
2.
把话题带回世界杯,在所有的世界杯参赛球员中,也许最能够让我们想起僧人形象的就是传说中的“武僧”佩佩了。
这位因屡屡暴力犯规而被江湖人尊称为“北佩佩”的武僧,早年能令所有前锋咬牙切齿、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但经十载皇马岁月洗礼后,谁都想不到莽僧也可以华丽丽地蜕变成方丈。换句话说,他的惊人功力不但没有随着岁月消退,反而多了些领袖般舍身忘我的慈悲。
2016年欧洲杯决赛,在C罗下场后拼尽全力为葡萄牙夺得金杯的佩佩在赛后出现了呕吐现象;今年的世界杯也是如此,对阵伊朗时佩大师以这样让足球“苦海回头”的动作诠释了一名圣僧的真正含义……
佩佩解围
在本届世界杯,另外一位比佩佩小两岁的老将也被人们嗅出了一丝“圣僧”的味道——他就是满头长发、带领克罗地亚勇夺世界杯亚军的莫德里奇。
在外媒Football Paradise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身为一位寡言少辞的人,卢卡-莫德里奇本身就处在巨大的冲突当中。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西藏神山上僧侣般平和的光辉。”和佩佩类似,当年在炮火中踢球的莫德里奇,历经几十年的风雨磋磨之后让这个国家的足球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生苦难我西行,等什么望穿秋水,”莫德里奇励志的故事虽然没有穿什么佛教的外衣,我却恍惚想起了1400多年前那个毅然背起大经箧踏向西方的万里黄沙,最终取得真经返回故里的玄奘……
1.
身上披着袈裟的,未必是真佛;足球场上杀伐的,怕也有高僧,只不过个中滋味,冷暖自知罢了。最后,我想改编一下多情活佛的诗,作为本篇的结尾——
《致马蜂窝》
马蜂窝非玄奘生,应是星爷树长成,
已恨僧袍容易做,如花比汝尚多情。
《止语看球》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比赛挂目前,
若将此心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致日本球迷僧》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途虽短意缠绵,
与卿四载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三狮夺冠就出家的板球手》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冠出家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暗指喜爱的女友2010年自杀)。
《佩佩》
欲倚绿窗伴罗卿(C罗),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总裁一片情。
《被困泰国少年》
静坐修观险洞开,祈求援兵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英雄却自来。
《莫德里奇》
战火烧炼得道僧,天生宗师说因明。
争奈决赛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献给所有心爱足球的球迷》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