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深圳队一口气官宣了14名新球员的加盟,如果加上此前已经官宣的郑达伦、裴帅等人,深圳队新赛季共引进了19名球员,创造了中国足坛的新纪录。显然,作为仅次于北上广的中国第四大城市,深圳希望自己的足球能够有匹配这个城市的实力,前提当然就是好的球员。
为此,深圳队除了大肆引进球员外,还加强了青训梯队的建设,在这个契机下,一个日本人来到了深圳梯队,成为了U15的主教练。令深圳梯队的孩子们惊艳的是,这个日本教练能够全程中文授课,战术课的板书也可以用汉字讲解。这个日本人就是中超首位日本外援,前深圳球员乐山孝志。
中国足球跟日本足球的交集并不多,偶尔会有日本教练在中国执教,但球员来中国踢球却少之又少。作为亚洲足球的老大,日本球员很少来中国的原因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一方面日本球员更向往欧洲赛场,另一方面中国球迷和俱乐部也不太喜欢日本球员。
这是两国的文化差异和历史恩怨造成的。
2011年,中超联赛迎来了首位日本球员,确切的说是两位——乐山孝志和卷诚一郎,两位曾经入选过日本国家队的选手,他们跟随特鲁西埃,以外援的身份来到深圳队中,旨在帮助深圳队保级。
不过,两人在深圳队的经历并不算成功。两个人虽然入选过日本国家队,但在日本本身也算不上顶级球员,在当时已经开启“金元竞赛”的中国外援阵容中,他们除了国籍之外,其他都显得很不起眼。而且两个人来中国的时候早就过了巅峰期,若不是特鲁西埃的召唤,也没有中超球队会选择他们。
而且,日本球员大多比较依赖于球队的战术体系,他们更适合成为一支球队的在某些战术上的功能性球员,而深圳队在中超是个弱队,他们更需要个人能力强的球员,比如来自南美或者非洲的球员,有技术,有速度,有身体,能够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因此,乐山孝志和卷诚一郎并没有给深圳带来他们想要的帮助,尤其是锋线上的卷诚一郎,踢中场后腰位置的乐山孝志则稍好一些。
后来特鲁西埃走了,乐山孝志就留在了深圳,一直到退役,他在深圳结束了自己的足球生涯。但他没有离开深圳,而是留了下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乐山孝志很喜欢中国,也很喜欢深圳,在这里他感受不到异乡的不适,这比他在俄罗斯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乐山孝志离开日本踢球的时候,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去一个日本人没去过的联赛,他问经纪人,有没有日本人没去过的联赛,经纪人说:俄罗斯、中国、法国……于是,乐山孝志就去了俄罗斯。
但他不适应那里的生活,主要是语言,俄罗斯人大多不会英语,日本人虽然会英语,但讲起来口音奇怪,而且俄罗斯文字日本人也看不懂,这让乐山孝志在那边的生活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自认为在语言方面颇有天赋的乐山孝志打了退堂鼓。恰好这个时候特鲁西埃要去中国执教,乐山孝志还是想继续自己职业生涯末期的足球旅行,于是就来到了中国。
中国的生活比他想的要容易多了,虽然他听不懂中文,打能看懂大部分汉字,而其中国与日本的文化一衣带水,饮食和生活习惯也很接近,深圳又是个移民城市,没有其他城市那种固有的太多偏见,这些都让乐山孝志“乐不思蜀”,他和妻子留在了深圳,一起在中国生活,看电影,煲电视剧,很快他们就熟练的掌握了中文。
乐山孝志退役后,留在了深圳,他用自己的积蓄和拉来的微薄的赞助,自费在深圳开办了“乐山足球塾”,他决定要留下来教中国孩子踢足球。
日本的朋友都觉得乐山孝志是个神经病,在日本人眼里,中国足球并不成功,他们认为那是一个足球荒漠。有些日本人觉得,乐山孝志之所以留在中国,是因为在中国能赚大钱。
这些日本朋友看到的,其实只是中国足球的一方面,在他们的观念里,中国足球就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一些臭脚。可乐山孝志在中国却并没有赚到钱,相反还把大量的资金搭了进去。
深圳是中国的第四大经济发展城市,这里的地价寸土寸金,乐山孝志要给孩子们找一块足球场谈何容易,很多时候他刚刚找到,没用一年就因为城市改造而被迫搬家,一些设备和资金的损失在所难免。但乐山孝志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这些中国孩子,并且他也不想把“乐山足球塾”放在深圳的郊区去,因为他觉得那样会让孩子们很不方便。
除了场地,人才的流失也是一个问题,因为“乐山足球塾”是属于纯个人办学,没有挂靠地方体委,也没有挂靠深圳足球队,乐山孝志和小球员之间的培训协议很难受到足协的保护。乐山孝志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有的孩子在他那里学习踢球,踢着踢着有点名气,就被附近的大的足校给挖走了,走的时候甚至都不跟乐山孝志打一声招呼,家长也直接删了乐山孝志的微信,而乐山孝志没有得到任何的培训补偿,或者哪怕一点情感上的补偿。
乐山孝志2014年刚开始搞青训的时候非常艰难,没有场地保证,没有稳定的生源,不挂靠地方体委和俱乐部,能够吸引人的,只有乐山孝志严谨的教学,这方面日本人有着偏执的追求,他会亲自研究青少年足球的训练安排,自己上阵为他们讲解,还会跟日本的青少年教练取经。
有的家长起初对这个日本人充满怀疑,有家长还在孩子送来前,特意来看乐山孝志的足球课,后来这位家长被乐山孝志征服了,“连着半个多月,没有一个科目是重复的,孩子们始终被鼓励,在场的家长都觉得热血沸腾。”
“乐山足球塾”最早的学生都是在深圳的日本孩子,后来逐步扩大到中国孩子,在中国生活了8年的乐山孝志很了解两国文化的差异,对于日本孩子,他非常严厉,甚至很苛责,但是对中国孩子,他一开始都是以鼓励为主,直到家长和孩子都认可了他的方式,他才会同样的严格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家长们体会到了中日足球文化的差异,由此也衍生到社会文化和教育的差异上。日本孩子来上课,家长都是在场边看着,一句话也不会说。而中国的孩子家长有时候就会指手画脚。乐山孝志要求所有的孩子,踢球的时候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不要跟对手争执,不要多说一句话,马上投入到训练和比赛中。训练前后穿比赛装备一定要自己动手,有中国的爷爷奶奶给孩子穿,乐山孝志会过来阻止,“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就踢不好球。”
乐山孝志觉得,中日足球之间最大的差异在于足球文化的缺失,这些文化要从小灌输给孩子,他把日本足球的文化和理念传授给中国孩子,告诉他们足球是“心·技·体”的成长。他告诉中国孩子,足球是一个职业,但并不仅仅是一个职业,也是一个乐趣,是一种人生的游戏。足球要团队,也要独立,要拼搏,也需要思考,足球是一种精神,踢足球不是玩物丧志,而是一种学习方式。
“踢足球要用哪里?”乐山孝志常常会这样问,然后他指着自己的头说:“脑子”。
现在,“乐山足球塾”的生源已经稳定,大约能够维持在300人左右,基本上能够维持收支平衡。2018年深圳市内的青少年足球比赛中,乐山孝志的U11队伍拿到了冠军,U9队伍拿到了亚军,这个成绩是对乐山孝志最好的褒奖。
乐山孝志的青训理念和方式得到了深圳俱乐部的认可,2019年开始,深圳俱乐部提出由乐山孝志担任俱乐部梯队U15的教练,虽然工作更加繁重,但乐山孝志没有忘记他在“乐山足球塾”,以及所有在职业体育以外的喜欢足球的孩子。
前不久他去南方科技大学开设的校园公开课 讲课,为南大的足球迷们上了一堂理论 实践的专业课。在课堂上,乐山孝志全程中文讲授,汉字板书和PPT课件,理论课讲授完毕后,乐山孝志还带着学生们去训练场进行了小规模的实战训练,最后他又回到教室,自己把黑板擦干净。
大学生们从乐山孝志的课程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足球,他们觉得乐山孝志的讲解非常细致,而且训练课节奏很快,看似训练的技术项目不多,但强度非常大,科目安排的非常紧凑,才10分钟不到全身就湿透了,练完了受益颇丰。
谈起中国足球,乐山孝志认为,高水平的外教和外援不会让中国男足有质的提升,因为这些外教和外籍球员加入到中国队后,很多东西都已经定型了。他觉得首先要改变的是中国球员思想上的认识,日本球员不止为了钱,而更看重自己的前途,所以日本球员都有着极强的前往欧洲踢球的意愿,他们愿意在节奏更快、技术更好、对抗更强的的环境里提高自己,这种提高不仅仅是技术和身体,还包括头脑和意识。“我觉得中国男足需要提高的就是青训的环境,特别是球员的格局,如果格局不改,谁来执教都没有意义。”
乐山孝志口中的这个格局其实就是一种看待职业理想的人生观,他认为日本人的家庭很独立,也很简单,不太需要为金钱思考太多,日本球员考虑的更长远,更细致,他们追求人生的独立价值观。“我就跟别的日本球员不一样”。
乐山孝志确实不一样,所以他在足球生涯的末期偏执的要去日本人没去过的联赛踢球,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探险,一种了解世界的机会,足球是无国界的,利用足球去了解世界不同的文化,哪怕有困难,这也是一种人生的阅历。“现在中国人的思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出过国的人或者家庭有了很大的转变,当然也有很多人还在之前的固定思维中。所以,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应该走出去多看看世界,开阔了视野,才有更好的改变。”
乐山孝志说他并不害怕困难,他从小喜欢看《足球小将》,喜欢三杉淳,“因为他有心脏病,踢球的时候要克服很多困难。”
《足球小将》刚刚问世的时候,乐山孝志只有2岁,他后来通过漫画爱上足球,从7岁开始在小学校队接受足球训练,整个小学时期,每周会训练两到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每周可以去打一次比赛,训练的时间和频率并不多,所以也不耽误乐山孝志的学习。
到了初中三年,训练次数稳定到一周三次,每次仍旧是一个半小时,寒暑假也是如此。后来乐山孝志去了足球重点高中,每天下午都会有一个半小时的训练。但教练拒绝他们放弃学习的去训练,教练告诉他们,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成为职业球员,即便成为职业球员,可能也只有十几年的职业生涯。教练要求他们准备一个“足球本”,要为自己做长远的规划,当职业球员要怎么做?当不成职业球员要做什么?三个月内要做什么?十年以后要做什么?
乐山孝志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球员,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被日本职业俱乐部选中,他只能去大学读书,但在大学他仍旧能够踢球,日本的大学能够提供很好的足球训练,随后他大学毕业签约千叶市原足球队,开始了职业生涯,并最终入选日本国家队。
乐山孝志这样的经历在中国是不能发生的,这一点乐山孝志也明白,有很多东西是他一个日本人无法改变的,但他觉得,对于足球的理解,对于人生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这些都能够帮助中国足球的孩子们。
“如果我的学生能够战胜日本的学生,我会很开心。”乐山孝志说。
作为一个日本人,乐山孝志在为中国足球做着自己的贡献,他觉得足球没有国界,无论哪里的孩子,都应该享受足球给身心带来的好处。
中国足球还很落后,人们更愿意动嘴去抨击,而不愿意去为中国足球做一点事情,或许是因为觉得足球太低级,连力所能及都不愿意去办。在抨击中国足球的人中,有企业家,有作家,有导演,他们没有试图在自己领域帮助中国足球,投资一个足校,写一本足球书籍,拍一部足球电影,因为,他们看不到足球给社会,尤其是孩子带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改变。自然,他们也不爱足球。所以你很难指望一个国家大部分精英都不懂足球、不喜欢足球,然后这个国家还能把足球搞好。
你可以骂踢足球的人,就像乐山孝志一个日本人会骂中国的踢球的孩子一样,前提是,那是在球场上,为了足球,才有骂的资本。